问苍生

　　人族的北方之城和妖族的有什么区别，即便是对于没有见过这两座城市的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
　　从他们的名字上就能得知，这两座城中的居民种族不同。
　　而任何曾经见过——甚至不需要生活多久——这两座北方之城的生灵，都可以轻易地说出另一点不同：
　　城市的外观。
　　而林暮不仅见过这两座城市的样子，还在人族的北方之城生活了几个月。
　　乐静元本以为，以林暮的性子，此刻肯定要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近期的见闻和感想。
　　但实际上，她沉默着，有些警惕地看着末。
　　林暮确实第一反应是和末分享自己对这两座城市的看法，但在开口之前她又觉得不对：
　　她所知道的这些，难道末会不知道吗？
　　末想知道的不同，或者说祂所认为的“这两座城市之间的区别”，很可能并非林暮所知道的那些。
　　六年来在论道台唇枪舌战的丰富经验，让林暮一瞬间止住了话头，转而思索起对策。
　　她皱眉苦思的样子一时让乐静元三人都有些愕然，接着开始研究其这个问题有什么难的。
　　末：“……”
　　北方群岛也有妖族曾在长安府院进学，而他们之中有不少仍保持着对末的信仰，在与人上论道台论辩之前——特别是与北方群岛的人族论辩的时候——有些妖族就会向末祈祷，祈求能够驳倒对方。
　　生死搏杀上，末可以通过信仰的纽带助其一臂之力，但道统论辩，末就爱莫能助了。
　　毕竟末自己也清楚，祂所认为正确的事物，也不过是大部分所认为的“正确”：那少部分的、属于异端的说法同样在她的意识里叫嚣，而末并没有除了支持人数多寡之外的判断方式。
　　即便祂自己也认为这种方式过于武断，即便祂甚至不敢将用这种方式判断出的结果与信徒分享，祂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即便一定程度上松开了枷锁、取得了自己的意志，神灵也仍旧是离开了信徒就根本无法存在的生灵啊。
　　能够拥有的实际上只有记忆吧，我们的选择，本质上也不过是信徒们的选择。
　　对于刚诞生的、仅仅作为信徒愿望的聚合体而存在的神灵而言，这些情况自然没有问题；而像末这样的，学着信徒的样子思考、生活的神灵，这些束缚就变得有些难以忍受了。
　　末不知道程若萱和程若芷是否能预料到这种情况，如果知晓祂们的现况，她们又会有怎么样的感受。
　　但就末自己而言，她已经不愿意再过这种残缺的生活了。
　　而祂所看到的，北方群岛的妖族所过得那些“完整”的生活也并不轻松。
　　所以祂也不愿再让一个本不需要降生的存在，来到这世上经历这样的苦痛。
　　……西陵的神灵会选择那么做，他们那边的生灵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末闭了一下眼睛，不去想这些无意义的事。
　　与其关注这些，不如把重点放在林暮想了这么久居然还没开口。
　　因为信徒们的缘故，加上从极光那儿听来的、对林暮的过去的了解，末倒是知道林暮在犹豫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祂斜了林暮一眼，嗔怪般问道：“这问题有这么难？半天说不出话，是怕要是你打错了，我会吃了你吗？”
　　大家都笑起来。
　　“不是。”林暮也露出了笑容，她摇摇头，似乎总算是反应过来这里并非长安府院，而他们也并非在论道台上一决高下。把那些争强好胜的年头甩出脑海后，林暮放松了些，开口向末询问，“那你觉得，这两座城市有什么不同呢？”
　　“我觉得啊……有很多。”末顿了一下，祂微微偏过头，看向下方的城市，很快又抬起头，祂脸上挂着有些无奈的笑容，对林暮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北方群岛的。你可以直接说你的感受，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在场谁打得过你呢？”
　　林暮还是有些犹豫：“但我甚至没有在这座城市里呆过，而人族的北方之城，我也只不过住了几个月。”
　　看来有时候在府院的学习生活，也会给人留下一些很奇怪的、别扭的习惯。
　　末叹了口气，再次补充道：“那你可以先说说你对这两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林暮终于答应下来：“好。”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开口道：“虽说你要我说的是这两座城市的不同点，但我先想到的还是相同点。
　　“沉闷——在第一次看到这两座城市时，我先想到的都是这个词。
　　“妖族的北方之城给我这个感觉，应该是这整座城市都是由漆黑的岩石构成的原因，不过钟莱的经历可能对我的判断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而人族的北方之城，虽说用彩色来装点街道，但那座城市依旧让我觉得压抑：太安静了。
　　“虽然我不认识真正意义上在人族北方之城的环境下出生、成长的人，但即便是在钟莱描述的那一段回忆里，他和他的朋友们的‘玩闹’中最吵闹的也不过是讲几个笑话。
　　“我想，这大概是不正常的。”
　　林暮讲到这里时的语气有些飘忽。
　　实际上，她只是觉得人族北方之城压抑的让她感到难受，并且不可抑制的想到了林家。
　　至于什么样的“童年时期”“少年时期”算是正常的，林暮其实也并不知晓。
　　林家的那种培养孩子的方式，在府院进学之后，她自然明白是不正确的；但在长安府院里，说实话，那里也没有什么教育孩子的章程，甚至没有这方面的习惯——即便从府院中毕业的人大都热衷于将“捡”到的孤儿弃婴往府院里带。
　　这个地方里更主要的是相互学习，而非长者对蒙昧孩童的教导。
　　毕竟管理这个地方的是器灵和树妖，现在顶多再加上一个怪；而让这些和神灵一样，并不存在什么年龄段的划分、也没有养育后代习惯的生灵理解什么是对幼崽的教育，确实有些勉强。
　　但是这种放任自流的状态应该也不是“正常情况”：在府院里也有不少人写书简讨论教育问题、有人在归鸿亭挂牌表达愿意帮忙抚养孤儿，而叶裁烟他们，也承认他们没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可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太困难了。
　　而且像林暮这样长大的孩子，至少看起来是没什么大问题，那也能勉强过得去。
　　这个勉强过得去的孩子在停下来思索了一会之后，发现大家对她的说法没什么异议，于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而不同点的话，最浅显的自然是居民的种族不同、城市的外貌相异。至于更具体的，我没有什么想法……
　　“如果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居住的方式？
　　“在人族的北方之城，是有街道的，人们住在独栋的房子里，比起妖族这边要更‘分散’一些，而且居民往往在成年之后就要离开家庭独自生活，在粮食不够的时候，甚至连未成年的孩子，都会被要求离开原本的家庭独自生活；
　　“而妖族这边，似乎是一个大家庭、甚至一整个种族都住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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