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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莱的过往
睁开眼,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德莱可以闻到空气中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有很久没有洗澡的汗臭,还有煤矿粉尘的味道。
父亲和母亲似乎不在身边,德莱已经好几次醒来时发现身边的空位了。
在这里,密密麻麻的睡着几百个人,德莱觉得他们和自己都像蚂蚁,像永远碌碌的工蚁,一辈子都只会这样成为这里的基石。
德莱蹑手蹑脚地从睡满人的空隙中走过,外面他依然没有看到父母的踪迹。
吹了会儿冷风,他等到了他们。
“德莱,你下次别出来了。”父亲说。
母亲则是指了指篷布,示意先回去睡觉。
德莱点点头,随着他们一同回去。即使一开始在外面的冷风吹散了睡意,现在他依旧沾上铺子就睡。
耳边一阵刺耳的叫喊声:“起床了!”
一个全身晒得黑黝黝的人,瞪着一双圆眼站在篷布前,怒吼道:“起床!”
所有人条件反射的起身,拥挤着从狭窄的出口出去。
德莱很讨厌这个人,大家都叫他黑哥,德莱知道他是一个叛徒。
因为他总是谄媚地对那些管理人笑,总是对那些人点头哈腰,低三下四。
所以他现在才能获得这个叫大家起床的职位,甚至还一跃而上成为了他们这群人的老大。
现在所有人都挤在一口大锅前捞着自己的早餐,这是一种草加了点面粉煮成的糊糊,吃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一般难以吞咽。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有任何怨言,因为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伙食了。
德莱也分到了一碗糊糊,父亲和母亲同他坐在一块低头吃着,他们的速度很快,三两口就可以吃完一碗。
这样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分到第二碗 。
人们三五成群的坐在空地上,面上多是麻木和疲惫。
吃完饭,德莱一天的工作就要开始。
他们几乎会在矿井下待一整天,在下面饿的时候就吃两口饼,这一下要熬到晚上才能吃饭了。
矿井里又黑又暗,德莱混在人群里,没有人会因为他年纪小而优待他,每个人都是自身难保,不会有多余的同情心。
德莱从衣服夹层里拿出一张饼,每人只有一张,故而很珍惜地将衣服缝了个夹层,把饼放在里面。
德莱分不清时间,只知道饿的时候就吃,干活过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后,他拿出饼啃了两口。
一阵嘈杂从前面传来,有人涌着上前。
“有人晕倒了!”人群中有人喊。
黑哥扔下手中的凿子,怒吼道:“别围在一起,抓紧干活!”
周遭的人散开。只见地上那人一脸铁青,嘴唇发紫。
上面的人可从来不会愿意冒着风险下井,目前井下的是就都由黑哥做主。
他喊了两个人把那个人抬出去了,至于其他人全都按部就班地照常工作。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德莱身边,说:“再坚持一下,我们会成功的。”
德莱皱眉道:“有什么意义?”
父亲将自己的饼拿出,分了一半给母亲,随后无奈道:“德莱,你不能被驯服。”
在这里,有许多不因为岁月被磨灭信心的人,德莱的父亲不是。他曾经是一个商人,见过外面真正的世界,从不被思想束缚。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计划要逃出去,之前两次,每次被抓回来都免不了一顿毒打。
可能是不想杀死一个劳动力吧,他的父亲侥幸活着。
可是德莱不同,经过几次次的毒打,他已经放弃了,由衷地觉得这是无谓的抵抗。还有再是他也不想再被打了。
联想起当初被手腕般粗的绳子抽到鲜血淋漓,晚上连睡觉都不敢躺,德莱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的父亲更为严重,被全身烙上伤痕,现在腿都是瘸的,是在第二次逃跑的时候被打断的。
当时上面的人怒极打断了的腿,说:“这家伙一点都不老实,还带着儿子一起跑,把他们隔开。”
于是明面上,他与父亲也被限制着很少交流,偶尔下井的时候能得空说上几句。
就连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他们身边都有人监视着。
不得不说,顺从于那群人起码能得饭吃,能活下,除此之外还要求什么呢?
比如那些举报自己和父亲说话的人,第二天就能多分到一点面糊糊,比如黑哥,虽然德莱很唾弃他,但其实很羡慕他能够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
德莱决心也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这里不免也有待了十几年的人,他们不也活的好好的吗?
所以他不理解父亲,也不想成为父亲。他每次总是带着母亲受苦。
他劝不了固执的父亲,于是德莱开始劝告母亲。
没想到却遭到了母亲的拒绝,母亲说:“我不怕这些,我只怕没有自由。”
“德莱,你知道吗?当初你父亲追求我的时候,我们在花田里舞蹈,在小溪边嬉戏,在风里感受自由。”
“我喜欢和你父亲带着一起,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鸟儿是不能被关在笼子里的。”
“我现在犹然记得,温暖的阳光撒过我们的衣摆,我们一起唱着自由的歌。”
德莱皱眉:“母亲,你们太固执了。”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发,叹气说:“不,德莱,是你被恐惧束缚了。”
巡逻的人朝这边走来,母亲连忙爬起,远离了德莱。德莱望着母亲瘦弱的身体,一时见说不出任何话。
德莱又继续如同往常一样生活,父亲母亲不懂他,但是他并不觉得他们是正确的。
黑哥一般都走在凿矿的前方,今天却突然走到了德莱身边。
他面色沉重,一言不发,站在德莱身前。
德莱不明所以,抬眼看着他。黑哥猝不及防地打了德莱一巴掌。
德莱瞬间就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德莱不懂为什么,但他不敢反抗黑哥。
黑哥又扇了他一掌,德莱愣在原地。
然后黑哥走了,从那天起,德莱更讨厌黑哥了,他在这里的所有不幸以及满腔的怨恨都寄托在黑哥身上。
并且从那时候起,他没再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他现在每天只在意自己明天吃什么,要干多少活,能休息多久,这样的生活熬下去似乎也变得更加容易。
本来德莱以为日子就将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夜晚,德莱被母亲摇醒。
母亲说:“德莱,跟我们一起走吧。”
德莱有些生气,他不想被打,道:“不要。”
母亲却一把将他拽起,抓起衣服往他身上套,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硬,德莱却感受到冰凉的泪珠落在他手背上。
她说:“我们不能抛弃你。”
德莱想,这是他最后一次尝试了,如果这次……
母亲打断他的思绪,道:“跟我走吧。”
德莱起身跟着母亲转了出去,母亲极为熟练地带着他绕过看守的人,最后停在了一个里
隐秘的地方。
这里,树的阴影下,德莱看到了黑哥,还有好几个眼熟的面孔。
黑哥和父亲蹲在草丛里,黑暗中,德莱看不清黑哥的神色,他说:“来齐了就走,必须快一点。”
不知道黑哥用了什么手段,看守的地方今天居然空无一人,德莱心脏狂跳,居然有一种接触自由时的激动。
他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没有这样的想法了。可是在跟着他们跑起来的时候,刺耳的冷风刮过时,他心中的雀跃是那么难以忽视。
德莱这一刻觉得,他好像是像父亲的。
“来人!本森那家伙又跑了!”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声。
身后突然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灯,随后是凌乱的脚步声。
众人的脚步不禁更快,黑哥说:“肯定有人举报我们了。”
疾跑忙着大口呼吸,德莱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快就如同火烧一样,但是确实越来越兴奋,那藏在血液里的东西仿佛也要跟着燃烧。
砰——
有人开枪,有人倒在泥泞中。
一声枪响,德莱的热血瞬间凝固,随后倒流到脑海中,将他意识扰得一团乱。
父亲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嗓子如同一个破风箱:“走吧。”
在这一刻,黑哥和母亲拉着他疯狂往外面跑。
枪响不断,也有人不断地倒地,摔在地上的闷响一记记重重敲在德莱心头。
关键时刻,黑哥说:“逃不出去了,他们不会留活口的。”
说罢,他深深看了德莱一眼,母亲也松开了德莱的手。
黑哥用力一推,德莱顺着草丛里朝滚过去。
在头撞到石头昏过去的那一刻,德莱看到了母亲和黑哥向另一边跑去,许多人追在他们身后,然后……
枪响,血液,尸体……
德莱猛然醒来,他的面前是几个看守的人,他们面色极为难看的说:“就剩这么个小的。”
“喂,小子,你跟本森一起跑的吗?”有人拍了拍德莱的脸。
本森就是黑哥。
德莱面无表情的说:“没有,他们强迫我。”
“啧,反正都死光了,你一个人也走不了,安心留在这吧。”那人说。
德莱又得到了一次惩戒,可能是他之前表现得极为乖巧,这次没太严重。
然后他亲眼看到那个举报的人收到了奖赏,得了半碗肉吃。
那些人的命,在他眼里就值半碗肉。
德莱握紧了手里的纸条,黑哥推开他前告诉了他一个地点。
在矿洞的某个地方,德莱找到了一张地图,是黑哥这些年摸索出来的。
于是德莱蛰伏起来,开始偷偷走过那些父亲母亲和黑哥曾走过的路,花了四年将这里摸得一清二楚。
然后等到了奥尼。
然后从此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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