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的后宫青云路

　　“……去，把朕先前说过今日要穿的那身，给拿过来。”

　　这一刻，赵璟也算是将他身为帝王的面子都搁到一边去了，竟当真将这么荒谬的话面不改色地给说出了口。

　　陛下还是陛下。

　　祥安表示非常敬佩。

　　但他还是不得不出言提醒：“陛下，现在去拿您……想穿的那一身，只怕有些来不及了。”

　　真不是他想打扰陛下的兴致，实在是他们今日的时间，当真还挺赶的。

　　他先前也没料到，陛下竟然这么快就把衣服穿好了。

　　没错，都是他的错。

　　赵璟转过来瞥他的目光是极度的漠然。

　　祥安感到压力很大，但也不知为什么，看见云珠站在比他离陛下更近的地方，祥安心中就莫名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不敢说。

　　一定要说，就是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就算是犯了个更大的错，陛下也不会罚他。

　　或许这就是他多年身为御前总管的一种直觉吧——祥安感慨。

　　有云珠姑娘在可太好了啊。

　　果不其然，即便赵璟此刻心中当真是有一股一股的火往外冒，到底也没有真的开口说他什么。

　　他只是转向云珠，清咳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直接这般替朕更衣吧。”

　　他自己把扣子解开，再叫她过来重新系上一遍？

　　果然是上位者的乐趣吗，说实话，云珠不是很懂。

　　但这并不妨碍这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一趟。

　　毕竟还是近身了。

　　谁知道这回这情景这么尴尬，下回赵璟还会不会同意让她来替他更衣呢，能有一回是一回吧。

　　“是。”

　　云珠走上前去，毫不扭捏地冲着赵璟身侧的盘扣伸出手去。

　　随着云珠的脚步靠近，赵璟的心跳又一回缓慢而沉重地明显了起来。

　　一阵香风扑面。

　　这是赵璟的第一感觉。

　　只不过这回的香气与上一次花树之下的不尽相同了。

　　像是栀子，又像是什么别的，很清很淡，却清晰地涌入鼻中。

　　而他竟然没觉得厌恶。

　　赵璟悄悄地垂眸，目光顺着身前姑娘墨黑的发丝，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之上，胸口处有什么东西觉得温温热热的。

　　他们离得这么近。

　　近到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脸颊。

　　并不需要重复繁冗的穿衣过程，只是系扣子，云珠的动作便很利落。

　　但她记着自己的目的，于是她刻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眼睫轻颤，慢慢地顺着赵璟解开扣子的方向，反着向上系去。

　　一颗、一颗、又一颗……

　　分明云珠的手除了扣子哪里都没碰到，但赵璟却觉得每一处她的手经过的地方，都像是多了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如同隔靴搔痒，小火慢炖般地勾起火苗。

　　直至她的手渐渐向上，逐渐来到他的颈项之间，她的脸也随之微微扬起，露出了睫毛掩映之下认真而专注的目光。

　　让他莫名窒息。

　　最后一颗扣子扣好，云珠向后微微撤开了一步。

　　流动在附近的空气似乎都是逐渐加热的，两个人的面上都染上了一层可疑的薄红，却犹自不觉。

　　云珠再次抬手，伸向赵璟腰间垂挂着的盘龙腰带。

　　赵璟立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火热的指尖与细白的腕间肌肤相触，漫起一阵强烈的酥麻之感。

　　赵璟的声音不显地一颤：“不必了，朕……自己来。”

　　这的确是他曾经极想要的情景没错。

　　只是置身其中的时候，着实是太难熬了。

　　他熬不过，他自己来。

　　云珠被拒绝了。

　　她有些懵怔地抬起头来，很不礼貌地直视了天子的圣颜。

　　赵璟偏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动作极快地将腰带系好，什么都没说，转身就朝外走去。

　　云珠面上的红意迅速褪下，下意识将询问的目光递给了祥安。

　　祥安立刻看天，然后转头跟在赵璟身后屁颠屁颠地走了。

　　云珠一头雾水，又去看其他人。

　　却发现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像是只当作刚刚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云珠：……

　　所以赵璟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他们又都是什么个意思呢？

　　*
　　确如祥安所言，赵璟今日连早膳都没吃，就匆匆赶去上朝了，说时间紧倒也不是骗人。

　　早朝的事情没有她能帮得上忙的，云珠又同样不是因为两仪殿缺人手才调来的，所以这一段的时间之内，她算得上很是清闲。

　　她也想过是不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要看起来太无所事事。

　　但是两仪殿不是秋福宫，这里的规矩更加严格，各自管各自的活计，是不能随意插手的。

　　但是该上值的时间，她要是回屋去又觉得有些不妥。

　　小钱子和祥安都走了，没有人管她，她就干脆随便寻了一个看起来不会出错的地方，站一会儿桩再溜两步换个位置继续站，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很显然，她的存在感并不会因为她努力降低就真的消失不见。

　　别的宫或许对于她的到来还不是那么清楚，但是就两仪殿的人而言，这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消息。

　　两仪殿也需要有人打扫，有人打扫就会路过云珠。

　　凡路过之人没有不朝她看上一眼的。

　　但是没有人对她这种看起来很“清闲”的样子提出异议。

　　有那热心的打扫间隙抬起头来问她：“云珠姑娘，陛下下朝还要好一会儿，你怎么不回屋去待会儿？”

　　云珠头一日来，摸不准赵璟的作息，自然是要兢兢业业一点。

　　于是便说：“我初来乍到，也不好总闷在屋子里，多学多看总是好的。”

　　于是小内侍就不说什么了，眼珠转转，过了一会儿打扫完毕，跟云珠指了指外头的茶水间，“云珠姑娘，你如今是御前的近侍了，那茶水间你也用得，往后侍奉陛下用茶的事，说不得也得有你一份呢。”

　　云珠被点到了。

　　噢，原来她还可以去研究研究这个。

　　她弯了弯眼睛，跟他道谢：“多谢小公公了。”

　　小内侍也跟着笑，“哪里哪里。”

　　心想，这姐姐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难怪先前祥公公和钱公公都提醒他们好生照应。

　　云珠不再站桩，就改去茶水房研究东西去了。

　　不过她从前是惯侍候人的，对于泡茶这方面，还是很上手很有心得的。

　　御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云珠把整个房间的茶叶都看了一遍，就不大舍得下手了。

　　还是等小钱子回来之后，再问问赵璟平时都喜欢喝什么样的茶水吧。

　　不过……

　　云珠看了看触手可得的茶壶杯盏，心里忽然就不可抑止地涌上来一个念头。

　　以她现在的身份，要是她想用之前从徐清和那里要来的东西，这方法岂不是十分便利？

　　*
　　赵璟下朝回来，一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已经等在门口迎他的云珠。

　　他心中升起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熨帖。

　　早上的尴尬经过几个时辰的平复，在大伙都默认无事发生的情况之下，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云珠面上带着十分宜人的笑意，姿态恭敬地跟他行礼，“陛下万安。”

　　整个两仪殿没有小宫女，如果忽略云珠身上穿着的御前大宫女的服饰，她就是两仪殿最特别而亮眼的那个存在。

　　就像是这座宫殿的女主人。

　　这一刻，赵璟忽然觉得自己把云珠调来两仪殿的这个决定特别的明智。

　　既满足了她不想要位份的坚持，又让他可以在无人知晓的内心之中得到些许满足。

　　要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挺不错的。

　　只不过每当这样的时候，总免不了有些煞风景的人——就会来煞风景了。

　　赵璟今日出门得早，回来得晚，都已经是即将错过午膳的时间了，所以他一下朝，御膳房就已经将饭菜都摆到桌上了。

　　今日云珠来了，这侍膳的活都不必赵璟吩咐，祥安已经自觉地让出了位置。

　　这厢赵璟正期待着今日这顿看起来比往日更合胃口的饭菜，那厢门口却突然来了人通报。

　　“陛下，荣妃娘娘来了。”

　　小钱子从门口的通报太监那里得了消息，走上前小声地回禀。

　　哦，荣妃又来了。

　　赵璟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只是今晨北疆战报传来，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而西疆战事还未平定，国舅未回朝，出于各方考虑，今晨他已定下派钱家前往前线，一时半会还当真动不了荣妃。

　　同样地，这会儿也就不好不见她。

　　在午膳的时间来两仪殿……

　　荣妃自然是算好了时间来的。

　　她今日打好的主意，就是要尽己所能在两仪殿多呆上一会儿。

　　听说赵璟将那个之前她并没有放在眼里的小宫女调来了两仪殿伺候，这是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必得要自己亲眼来看看才行。

　　至于父兄上前线的事情……她并不是特别担心。

　　但以此事作为由头前来，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臣妾来得不是时候，扰了陛下用膳了。”荣妃眉梢微挑，眉心却微垂，做出了一副担忧着急却又强自克制的样子，“只是臣妾父兄即将奔赴前线，臣妾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食不知味，又不知该寻何人倾诉，只得来打扰陛下了，还望陛下恕罪。”

　　赵璟瞧着她作态，闭了闭眼，淡淡道：“坐吧。”

　　小钱子立刻着人给荣妃又搬了张椅子。

　　荣妃袅袅婷婷地坐下，瞥了眼站在赵璟边上的云珠。

　　方才一进殿内她就看到了她。

　　只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她从前从来没上过心的小人物，如今从底下一飞冲天，竟然能直接站到这么高的位置上来。

　　御前大宫女，就连她这个娘娘从前都没在赵璟身边看到过呢。

　　“你有什么话想说？”察觉到荣妃的目光，赵璟眯了眯眼睛，问。

　　荣妃便收回了停留在云珠身上的眼神，浅浅一笑，“从前都没在陛下身边见过这位妹妹，只是瞧着眼熟，倒像是从前在清漪宫侍奉过苏妹妹的那个云珠。”

　　她像是不经意地提起苏云晴，可若赵璟当真因为当初苏云晴的事情心存恼怒，这样一提，无异于让赵璟想起不愉快的过往，给云珠的存在添堵。

　　可惜赵璟对她指向云珠的矛头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执起了桌上的银著，“宫女的服制你看不出吗？”

　　荣妃被他问得一愣。

　　云珠也学习其他宫人的眼观鼻鼻观心，身外之事全然不管，也不管他们口中议论的人是不是她，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见赵璟拿起银著，云珠神闲气静地上前一步，执起公筷给赵璟盘子里夹了一筷子羊肉水晶饺。

　　做好她的职责——布菜。

　　赵璟顿了一下。

　　随后他也只作不觉，冰魄似的眸子抬起，静静地看向荣妃，“你身为后妃，与朕御前的宫人姐妹相称，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明明这话是在说荣妃身居高位，而云珠不过是一个宫女，可也不知为何，让赵璟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是只有荣妃挨了斥责。

　　尤其是在云珠看起来十分显眼的云淡风轻之下。

　　荣妃勉强从存在感极强的云珠身上收回目光，强笑一下，“自然，是臣妾口误。”

　　赵璟这话说得也没错，她也反驳不了什么。

　　好歹赵璟这样也算是点明了云珠宫女的身份，至少说明云珠目前暂时还不会成为她想象中的威胁。

　　荣妃这样安慰自己。

　　既然是宫女，那就该干点宫女该干的事情。

　　“也不知怎的，原本在颐和宫是很没有食欲的，可是到了陛下这里，竟觉得有些饿了。”荣妃缓和了神色，仍旧笑起来，也很自然地学着赵璟拿起了筷子。

　　随后，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云珠。

　　那姿态的意味很是明显。

　　既然她是娘娘，她是宫女。

　　那她这会儿也应该长点眼力，赶紧过来给她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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