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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见你
摸清美室的势力,正是司量部设立的初衷之一。这是件非常庞杂的工作。
美室掌权四十年,属下世宗掌控和白会议、美生掌控礼部、夏宗掌控调府(租税管理)、薛原掌控兵部,可谓牢牢控制整个朝堂。以至于当初美室人马败退大耶城,地方报灾的状启、朝廷定制的弓.弩、筑造情况的报告,纷纷运向大耶城,而德曼身居王宫,竟无法掌控新罗。
她也曾试图清理美室势力,只是朝堂中经由她提拔、受过她恩惠的人不知凡几。四十年啊,多少人从踏入官场那一刻起便活在美室的影响下,又有多少人的官途终其一生亦不足四十年。这怎么清理得出?
那一刻她就认识到,单纯用杀戮来解决美室遗留的问题,只会令新罗的运行陷入瘫痪。
所以她设立司量部,监察美室势力,任命毗昙为司量部令,吩咐他摸清美室党徒。这项工作,换做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完成,唯独毗昙,能够只用几年时间就交上这份名单。
名单很长,德曼快速浏览,旁边毗昙解释:“名单大致分为三类,一类是美室党徒,这些人在美室起兵时直接或间接提供了帮助,至今仍和美生、薛原等过从甚密;第二类是利益集团,主要是大贵族,因为利益一致,所以愿意对美室给予支持,现在仍然是美生、薛原等人重要的笼络对象;第三类是受恩于美室的人,曾经受到帮助、提携,现在还有强烈的报恩倾向。”
德曼点点头。
毗昙又说:“另外一些人,虽然曾经和美室站在同一立场,但是因为立场摇摆、利益不合,或者顾虑大义,已经和美室党徒逐渐疏远,目前不在名单之中。”顿了顿,道:“您之前提出租税改革,世宗否决了议案,许多小贵族因此心生芥蒂。加上您封周真公为大等,让他们看到了晋升希望,他们更倾向于支持陛下您。”
“是。但是,”德曼并没有因此放松:“因为和白会议的事情,同样有很多人倾向他们。”
毗昙没有否认。
有小贵族投向陛下,自然就有大贵族投向美室党徒。
德曼端详着这本册子,说:“这么多人才啊。”
即使她登基数年,依旧不改初心的这些人才、这些属于美室的人才……她沉默不语。
毗昙安慰道:“陛下,更多的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剩下的这些人已经不足以动摇根基。”
德曼默然片刻,说:“是啊。”
与当初摸不清数量的成千上万人相比,这份名单已经将范围缩小了很多,一波一波地换下去,总有一天能够完全清理。但是,人才从来只觉不够,哪里能嫌多呢。
德曼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平静,说:“名单我会细看,然后吩咐你走下一步。”
“是,陛下。”
德曼转头看他:“廉宗这些日子表现如何?”
“减少了和夏宗、薛原的来往,但是仍然和春秋公关系密切。”毗昙说。
“那你呢?”德曼问。
毗昙微愣:“什么?”
德曼重复:“廉宗和你的关系怎么样?”
毗昙想起曾经和德曼说过廉宗的目的是扶持大王,不禁垂眸,不自然地说:“廉宗惧怕微臣,不敢惹是生非。”
德曼盯着他看了会儿,收回视线,说:“我似乎还从来没有和他单独见面。”
她和廉宗之间隔着毗昙。
但现在,她说:“安排时间,我要见他。”
毗昙回到司量部的时候,廉宗刚好在等候。毗昙进门就盯住他,看得廉宗讪笑:“毗昙公,您怎么用这个眼神看我?”
毗昙坐下去,又盯了他一会儿,才抬手:“什么事儿?”
廉宗如蒙大赦,连忙把材料交到他手上:“这是初步拟定的预案,您看看还有什么意见。”
毗昙冷笑了下,接过材料看起来。
这份预案,包括了各种天灾人祸的处理办法,按照毗昙的吩咐,还补充了徐罗伐面对战争威胁的情况。只是毗昙认认真真看到最后,却发现战争条目下并没有列出预案,就问:“这是什么情况?”
廉宗正暗暗忖度发生了什么事,闻言回神,说:“毗昙公,战争这种预案,我不方便插手啊。”顿了顿,试探道:“您说,如果百济或者高句丽的军队真的打到了徐罗伐,还能够怎么办?”
这实在是个棘手的问题,毗昙敢提,他却不敢写。
毗昙摸着额头,吐出两个字:“播迁。”
廉宗暗暗吸了口冷气,心道他可真敢说。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反问:“播迁?”
毗昙说:“如果敌军真的打到徐罗伐,不避其锋芒,难道要坐以待毙?”
“话是这么说……”廉宗小心道:“但是真要这么提出来,恐怕会引起争议啊。”
毗昙瞥他一眼,说:“无论如何,陛下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廉宗不再多说,问:“那您看播迁到什么地方合适?”
毗昙铺开地图,端详良久,手指落到一处,轻点了点:“这里。”
徐罗伐东南,栗蒲县。
他收起地图,说:“准备车马,我要先去看看。”
廉宗答应了,正要告退,毗昙叫住他,说:“陛下要见你。”
“陛下要见我?”廉宗惊愕。
陛下尚且是公主的时候,都只是吩咐毗昙来指挥他做事,如今成了王,怎么竟还要亲自见他?
廉宗满腹心绪都被这消息搅乱,半晌才问:“陛下找我什么事?”
“大概只是随便谈谈。”毗昙说。
廉宗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陛下不该见他。
虽然因为扶持德曼有功,他得以摆脱平民商人的身份,成为最低的四头品贵族,坐到司量部大舍的位置,但是,他和陛下之间仍然隔着司量部令、司量部卿、司量部丞……更别说司量部令毗昙是陛下倚重的人,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结果,陛下却突然要召见他?
如果是有功或有过倒还好说,可廉宗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大事——陛下总不会关注一名芝麻小官脚踏两条船的事吧?
廉宗脑子里晃过了很多念头,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浪费时间,干脆抛到脑后,先做眼前的事,再等陛下召见。
美生和宝宗即将归来,趁他们还不在,毗昙亲自前往栗蒲县视察情况,回来时彻底敲定行宫的选址。在此基础上,廉宗把预案又完善了一番,最终呈到毗昙面前的,是一份完整的文件。
毗昙带着这份文件去找英道。
因为和真珠的赌约,英道训练得格外刻苦,再不需要他拎着竹竿敲打,毗昙来到时,她正拿着书自言自语,满嘴他听不懂的话。直到阴影遮上书面,她才意识到有人来了,抬头看到毗昙,说:“师傅你来啦。”
毗昙卷起册子敲她的脑袋:“敬语呢?”
英道不以为意,但还是改口道:“反正您也不在乎。”
毗昙当初对文弩是说敬语的,但也确实并没那么在乎。瞄一眼她的书,问:“学得怎么样?”
英道蹩脚地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毗昙没听懂,英道便把对应的汉字指给他看,痛苦地说:“真不懂,同样的字,为什么非要两种读法。”
“陛下怎么说的?”毗昙问。
“陛下夸我学得快呢。”英道得意地说:“日常交流的话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是这种古文很拗口。我听说,就算是汉人,日常也不是这么说话的。”
“很聪明嘛。”毗昙说。
“那当然!”英道骄傲地扬起下巴。
“那就把这个学了吧。”毗昙把册子交给她。
英道顿时苦脸:“什么意思?”
“背下来。”
英道眼睛一闭:“我什么都没看到。”
毗昙把书扔进她怀里,说:“你和真珠的比才快到了吧。”
英道见推辞不过,只能收下,翻了几页,有气无力地说:“是啊……”
“可别丢我的脸啊。”毗昙玩笑着说。
英道回他一句:“呵。”
不管毗昙有没有脸,她自己还有脸呢。
但是,心里也确实没底。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但有的差距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珠生为贵族,天生享有优待。她苦苦挣扎着想要得到的,对真珠来说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想要超过他,要么拥有更高的天分,要么付出更多的努力。
可是,她努力了,难道真珠不努力吗?花郎们无不将身份视为荣耀,把声誉看得比命重要。真珠不想输,就不会懈怠。
英道又看了几页,视线有些模糊,就把书扣到脑袋上,倚在树上,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往仁康殿去。
德曼已经吩咐过侍卫,英道没有遭到阻拦,经过禀报,见到了德曼。
德曼用汉语说:“你脸色不太好。”
“我的脑袋要炸掉了。”英道把新罗语和汉语掺杂着说道:“不是说汉人平时不这么说话吗?为什么偏偏落到纸上就要这么写啊!”
她以为自己的心态已经平稳了,可是见到德曼,心头那股怨气突然又冒出来,埋怨地说:“真的要疯掉了!既要学认汉字、又要学说汉语、还要学着汉人怎么写汉语……”
她是真的要崩溃了。曾经自信满满觉得自己能赢,可是越学越累、越学越绝望,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有时候学得猛了,会突然冒出念头,想要把书全部撕掉。
见鬼的比才!
“那就不学了吧。”德曼忽然开口。
“不行!”英道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和谁对话,声音立刻低下去,小声道:“我不想输。”
原本计划教英道学汉语,桌上正放着课本。但德曼却合上了书。
英道急了,忙道:“您是生气了吗?我刚才只是一时任性,其实我想学汉语的!”
德曼摇摇头,微笑着问:“你见过使团吗?”
从汉语跳到使团,英道发蒙:“什么意思?”
“美生公快回来了,还有各国商团一同前来。”德曼说:“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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