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

　　段渊没有看他，漆黑的夜晚，下方的亮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格外阴森，唐非无背脊发凉，只想逃离这里，而段渊也说：“你回去吧，今晚我在这里过夜，不需要人陪着。”

　　唐非无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段渊一直在原地，但那种恐惧的窒息感却怎么也甩不开。

　　他跑回了街道，看到了沙滩上玩耍的男男女女，嬉笑打闹声终于驱散了些许寒意，夜风吹过，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明白，段渊没有变成祟，至少说明他还活着，但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有骨灰？段渊是在吓唬他吗？他感觉不像。

　　唐非无走到路边摊贩前坐下，越想越不对劲，他第一次见到段渊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奇怪，但怎么也说不上来，又凭着楚宁对这个人的信任，他也没有太细想，就算有问题，问题也不会多大，但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

　　段渊不仅不是人，他还不是祟，这两种都不是的话，他能是什么？

　　鬼吗？可鬼也是祟的一种啊，而且这种鬼绝对不可能达到段渊这个程度。

　　他静坐了许久，望着漆黑的海面，再远一些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思索着，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存在，是符合段渊现在状态的解释，但最终一无所获，他想得头疼。

　　唐非无随手抓了一把沙子，天才黑没有多久，晒了一天的沙子此时还是热的，他搓了搓手中的沙砾，大颗粒的沙子已经从之间漏了出去，他摊开手，看到手心沾满了灰一样的细沙，他看着细腻的沙子，忽然愣住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的段渊确实是未曾出现的存在，是全新的东西，而他的骨灰，而他现在所做的，就是要像这沙子上的余温，将“昨日”的东西挥散干净。

　　而他“昨日”的东西是什么？诅咒？怨气？

　　散干净之后呢，他会变成什么样？

　　唐非无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如果只是普通的净化那些祟的秽气，让他们入轮回还好，可如果段渊想要改变什么，怕是问题就要大起来了。

　　而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段渊似笑非笑地和他说过开创新的时代的话，如果祟能够重新步入轮回，这的确会让世界走入一个新的时代，可上一次新时代的巨大改变是什么？

　　是祟的诞生，是人界与幽界之外的第三世界，祟界的出现。

　　段渊会成为第二个“祟”吗？他的诞生会改变什么？

　　唐非无心跳加速，他猛地站起来，目光扫过沙滩上的所有人，他们充满了活力，充满了生机，这是与段渊截然不同的“活人”，他会改变这一切吗？

　　他的变化是好的吗？

　　唐非无无法旁观这一切，他跑了回去，段渊的头发很显眼，显眼得古怪阴森，人的头发是不可能长成这样的，他从一开始就是以非人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为什么楚宁没有怀疑？他是用什么打消了楚宁的疑心的？

　　还是楚宁本就知道，一直在纵容？

　　唐非无不敢确定，也不想去怀疑楚宁，但楚宁与段渊走得那么近，真的什么都没有怀疑过吗？

　　段渊听到了动静，微微侧了一下头又转了回去，他说：“你怎么回来了？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唐非无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心捏着一张符箓，紧张地看着段渊，问道：“我有一些疑惑，你为什么会有骨灰？”

　　段渊没有什么反应，淡淡地说道：“把你烧了，你也会有骨灰。”

　　唐非无皱眉：“可你还活着。”

　　段渊说：“人有很多种活着的方式。”

　　唐非无愣了一下，立刻又说道：“活着必须依赖肉身，失去了肉身的魂魄是亡魂，只应该有两个结果。”

　　段渊依旧语气平淡，他说：“你觉得我是哪一个？”

　　“都不是，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呢？

　　段渊向后微仰，看向了天空，他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在这样想了，如今还在想，我是什么很重要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唐非无哑口无言，他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段渊也没有再说过话，唐非无怔怔地看着他，在夜风中，段渊银白的长发肆意飞扬，他依旧穿着从祟界出来的那身。

　　好像一只妖精。

　　唐非无被这一个想法吓了一跳，他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你骨灰里的诅咒，那是什么？你都已经这样了，还会有诅咒？”

　　“诅咒并不会随着人的死亡而消失，只会变得没有意义，我还站在人世间，行走在太阳之下，穿梭于人群之中，我没有消失，诅咒便会一直存在。”段渊抬手，礁石下的光点便飘到了他的指尖，融入了他的身体，段渊垂下手，说道：“我需要解开这诅咒，才能获得一点自由。”

　　段渊抱住双腿，脑袋埋在膝盖间，抱怨道：“那个家伙如果复活了，而我的诅咒还在的话，就又回到起点了，好烦。”

　　唐非无问：“谁会复活？人死了怎么可能复活呢？如果能够复活，那你……”

　　“你不是说了吗？我没死，我用不着复活。”段渊打断他的话，说道：“如果顺利的话，楚宁应该可以帮我解决掉那个家伙，但现在，他得来找我们了。”

　　师弟……唐非无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这些天他都没有和楚宁联系过，他拿出手机，果然看到了无信号的标识，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想起联系别人，而别人也联系不上他。

　　他万分疑惑：“我的手机你动了什么手脚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渊没有说话。

　　过去的两个他拥有两种想法，但都殊途同归，一个更年轻的他执着地想要离开蓬莱，但作为一个在蓬莱复生的人，离开了那里就是死路一条。

　　另一个短暂存在的他想要超度亡魂，想要一切所爱之人的灵魂得到安息，想要一切无法释怀的怨恨以及委屈得到释怀，想要斩断一切那些家伙可能死灰复燃的希望，他也想要从痛苦中解脱。

　　而现在的段渊有了别的想法，可他不能放弃准备了许久的净化，这些祟会一直在他耳边哀嚎，他若是放任不管，只求自己的生死，便永不得安宁。

　　于是只能将计划之外的楚宁引诱过来，那些祟即使能够复活那个人，也短时间做不了什么，他们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只要诅咒被解除，那个人是否活着便不重要了，没有段渊的相助，异灵局能再次让他经历死前的一切。

　　现在，自己的诅咒，故人的痛苦和解脱才是最重要的。

　　段渊回头看向唐非无，见他还在摆弄手机，他说：“你想联系楚宁做什么呢？让他过来还是什么？”

　　唐非无收起手机，警惕地看着他。

　　段渊忽地冷冷地笑了起来，说道：“让他来杀我吗？”

　　礁石下的光点聚集了起来，如同火然一般燃烧着，唐非无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清晰地看见了段渊的变化，金色的眼眸散发着暗淡却无法忽视的金色，沙石之下生出草木，黑暗向这里聚集了过来。

　　段渊沉默良久，一面铜镜显现在他身后，他说：“我改变注意了，既然楚宁要来了，那一切都可以交给他。”

　　段渊倚在了镜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多谢你佐证了我的猜想，但黄泉海人有更好的选择了。”

　　唐非无一瞬间便明白了他说的一切是什么，他是黄泉海人的后裔，拥有微小的净化能力，而段渊知道这个秘密，则是因为楚宁，楚宁是正统的黄泉海人，他是绝对的第一位净化者，唐非无是替代品，如果他最终还是决定让楚宁来做这件事，那知道那么多秘密的唐非无会有什么下场？

　　“一些牺牲是必然的。”

　　“你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段渊说过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他猛地撕碎手中的符箓，刹那间脚下生出灵阵，灵阵之外的空气撕裂，他感受到了一阵眩晕，金色，荧光，草木逐渐远去，他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再抬头，他已身处繁华的城市之中。

　　唐非无心有余悸，再看手机，恢复了信号，这说明段渊现在无暇顾及他了，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准备联系楚宁，却发现，整个天空的黑暗似乎都压了下来。

　　那是无穷无尽的祟。

　　楚宁净化那难以估量的秽气是轻而易举的，且楚宁那般在意段渊，只要段渊开口，楚宁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他为什么不这么做呢？现在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唐非无想不明白。

　　黑天沉到了城市，唐非无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哭嚎声，无数的人影向着海边奔去，仿佛置身地狱，唐非无心如雷鼓，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而享受夜生活的市民毫无察觉，他捂着耳朵狂奔，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却感觉自己越跑，离那些声音越近，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去。

　　一所诡异的石门耸立于高空之上，一个女人坐在石门之上，手里甩着自己长长的麻花辫，一声复古的碎花裙，领子的盘口算是最为出彩的设计，那个女人望着众祟奔腾而去的地方，嘴角噙着笑。

　　唐非无感到毛骨悚然，若说段渊是盘踞在暗处，不知是否要攻击人的毒蛇，那这个女人就是已经准备发起攻击的美人蝎。

　　唐非无想在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偏偏女人有所察觉，垂眸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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