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

　　七中的考试座位是按照成绩划分的，排名在中间部分的学生可能几次考试座位会有变化，但最开头和最末尾的两个班，基本上都是固定座位。兢兢业业努力学习了半个月，坐在熟悉的考场里，前后左右又都是老熟人，马路上学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对考试有底气是什么感觉。

　　语文卷子发下来，他先翻到古诗词看了看，小雀斑押题技术不赖，四个能压中仨。马路着急忙慌地下笔，生怕过个一时半会他的记忆就清零了。他这边下笔如有神，监考老师没忍住来马路这边走了好几趟，想看看他是不是藏了小抄。

　　马路自己埋头写，压根没关心周围的动静，他后面兄弟做题慢，本来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见马路右手在卷子上都快成无影手了，焦虑感急剧增加。最后收卷的时候，老师让一个一个往前传，马路心满意足的把自己满当当的卷子放在后桌空了一大半作文的卷子上，感觉自己这次语文成绩能考出历史新高。

　　上午考试考完，马路跑到楼梯口，那里已经站着三个正在聊天的人。

　　马路一来，四个人横占了整个楼梯口，下楼时分成两排往下走。江落看着马路跟小雀斑激动地分享自己刚才看到她压中题有种自己是命运之子的感觉，他对景翊说：“我感觉我写的也不错。”

　　景翊小幅度偏头看了一眼后面两位，感觉这两个人应该一时间听不到别人说话，他说：“你也要我夸你好厉害哦江宝宝？”

　　江落：“你要打架是吧？”

　　景翊往他身边挨近一点，说：“你这算家暴吧？”

　　“我家你个头...”江落在他胸口捶一下，自己先乐了：“能不能要点脸！”

　　“要点什么？”马路从后面探出脑袋。

　　景翊把他脑袋摁回去：“要点奶茶，你们喝什么？”

　　嘴里的甜味还未消散，江落把还剩下半杯的奶茶放到桌角，拔开笔盖撑着头看数学卷的最后两题。

　　他这人一写难题就犯懒，江落抽空想了想景翊，想他在第一个教室里坐在第一排，现在估计已经写完无所事事了。

　　景翊把卷子摊在桌上，答题卡压在卷子下面，他拿着铅笔把选择题最后一道又演算一遍，确定答案无误，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讲台上坐着的监考老师往他这边扫了一眼，景翊站到一半，两个人视线对上，监考老师：？

　　景翊心想：我去，忘了这儿不能提前交卷了。他状似无意地拉了下椅子，稳当当坐下。

　　剩下的时间无事消磨，景翊看着卷子空白的地方，鬼使神差的，他在那块用铅笔写下了江落的名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映在景翊的眼中，他看着自己写的字出神，脑子里想到的不是江落的脸，而是他站在书房里，通过窗户往外看，别墅区的房子各自为营，彼此隔着灌木丛搭出的楚河汉界，那时候的天是那样高，一草一木都格外渺小，他发过誓要从这儿离开。

　　景翊的手指摁在那铅笔印上，拉出一道灰色的阴影，周遭久久的沉默，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他扫掉了卷子上的橡皮屑。

　　江落的名字随着橡皮屑，一起散了。

　　为期三天的期中考让七中的学生都脱了层皮，不过紧挨着的就是五一假期，高压之后的释放简直比坐过山车还过瘾。江落也对回家有几分期待，他和张梦丽短暂休战的时限还没过，这个假期应该不至于再炮火纷飞。

　　江落从路边晒太阳的大爷身边经过，跟大爷脚边放着的鹦鹉聊了一会，这鹦鹉跟大爷混的就是野，张口就骂了江落一句：“傻*”

　　江落：“你等着我把你抓回去炖汤喝。”

　　鹦鹉睥睨他一眼，把这半大点人类的威胁当个屁放，压根不受威胁。

　　…这小畜生。江落磨了磨牙，鸟仗人势，别让我逮到你一鸟独处的时候！他走之前弹了下鸟笼子，看那小畜生在里面吓得呼扇翅膀，心情重新美丽起来。

　　电梯里播放着奶酪棒广告，江落记得张梦丽挺喜欢吃这种零食的，他妈以前总喜欢躺在客厅沙发里吃着零食追剧，他爸就负责在旁边帮她把袋子拆开，一家人看着电视上放的泡沫剧有说有笑。电梯上升到指定的楼层停下，江落那飘远的思绪也跟着落地。

　　“回来了？”张梦丽甩着手上的水，她正在刷一双帆布鞋，江落走进卫生间看了一眼，随口问：“你新买的鞋？”

　　张梦丽刷鞋的手不停，也没有看江落，她说：“嗯，饭在桌上，我一会儿要去值夜班。”

　　江落看见桌子上摆着两盘菜，红烧肉的糖色红润明亮，看着就能勾起人的食欲。江落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甜腻的肉香在舌尖跳舞，他妈的拿手好菜无论什么时候吃都能让他觉得幸福。

　　可惜张梦丽没和他一起吃饭，出去值夜班了。

　　家里就剩下江落一个人，他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把自己丢进卧室的床上，被子裹好，成了名副其实的窝里瘫。

　　窝里瘫像个包紧外衣的粽子似的在床上滚了两圈，阳光晒过的被子暖融融的，舒服的他想一辈子裹在里面。美梦被电话铃声击散，江落艰难地伸手去够椅子上挂着的外套，在即将挂断的时候接起电话。

　　“喂？”

　　孟超的声音传出来：“喂落儿，有个事儿要跟你说一声。”

　　粽子竖起尖尖角，江落坐在床上问：“什么事儿？别告诉我你把内存卡弄丢了，那样我真的会去你家暗杀你。”

　　“你以为我是你啊这东西敢乱丢？”孟超没好气道：“原本联系的那个后期，你知道吧就老赵他…”

　　“他出事儿了？”

　　“出你妹的…他跑路了！奶奶的，钱也给我退回来了，说这单子他接不了，让我另寻高明。”

　　江落听完瘫回床上：“就这啊，那再找一个后期不就得了，圈子里好后期那么多呢。”

　　“你以为我没找吗？找不到！圈里有点名气的我都去问过了，人家都不接这单子。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我能得罪谁啊我？”江落左思右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他在本地圈子里名声不错的，别人有什么忙他能帮就帮，无偿帮改剧本不说有时候还去各剧组跑腿当后勤。没道理现在轮到他有需要，大家就都不干吧？

　　孟超也没真觉得江落能得罪谁，他就是感觉这事儿玄乎，到底是谁能一手遮天，让整个后期圈都对江落避之如蛇蝎？

　　他一开始去找老赵，老赵答应的很爽快，没过半个月，这人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老赵把钱退给他的时候，隐晦地提点了他几句：“你这活儿圈里没几个人敢接，自己想想招儿吧，让落儿别和不该玩的人一块玩。”

　　江落皱眉，他听孟超复述完老赵的话，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冒出来了一个人，红色的高跟鞋迈入警局敞开的大门，高跟鞋的主人拥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和一颗锁链拧出的心。

　　“我知道了。”江落反过来安抚起孟超：“这都是小事儿，打不了咱们自己剪，拍的那么好还怕剪不出来好片？”

　　两个接着聊了几句，江落挂断电话，被子也裹不下去了，他光着脚站到地上，捞过笔记本电脑插上充电线，电脑屏幕亮起，他进入孟超的对话框点击接收文件。

　　十五分钟的微电影光视频素材就有几百个，江落一边等着压缩包解压，一边给景翊发消息：到了没？

　　大排档这个点儿刚开始营业，这一片天都被烟熏火燎的发灰，景翊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振动两下，他点开对话框回复：到了，正准备开始吃。

　　—不准下雨：【小狗流口水jpg.】
　　—不准下雨：我也好想吃烤肉啊！

　　景翊笑了一下，回复他：下回带你一块来。

　　方一凡搓着胳膊，对杜若珍说：“珍姐，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杜若珍把烤盘上的肉翻一面，问：“什么味道？”

　　方一凡一脸认真：“恋爱的酸臭味！”

　　景翊踢他一脚，把手机放回兜里：“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这不还没吃呢嘛。”方一凡嬉皮笑脸的：“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在七中谈恋爱，还是和江落谈的！”

　　“你没想到的多了。”

　　景翊用公筷夹起烤好的肉，分别放到对面两个人盘子里，他敲一下方一凡的盘子：“多吃肉，少八卦。”

　　方一凡吃了肉，还要继续说：“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这问题问出口，方一凡脑袋上挨了一下，他捂着脑门问：“珍姐你干嘛打我啊？”

　　杜若珍收回手继续烤肉：“你话太多了。”

　　挨了双重打击，方一凡安生下来，不再提江落的事。景翊陪他们喝了几杯酒，感觉今天晚上这啤酒居然有点上头。

　　送这两位上出租车，景翊家离这儿不远，他打算散步回家，就当消食。树影婆娑，路边的灯陆续亮起来，景翊感觉到手机振动了一下，江落的回复现在才来。

　　—不准下雨：好啊，一言为定。

　　景翊盯着那六个字，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摁下了视频通话的拨打键。

　　那头很快接起来，江落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表情很意外：“怎么了？”

　　“没事儿。”景翊清清喉咙，不过脑的话跟着酒意说出口：“就是想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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