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烟影下

作者:素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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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洛茯苓看着他充满欲望的眼,看着他逐渐因为呼吸粗重而起伏的胸膛,心底一片凄凉,她觉得自己真的好脏好脏,原先是身子脏了,现在心也脏了。
      尽管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克制,但是许远宁还是没能战胜欲念,他将洛茯苓抱起来,冰凉的躯体刺激着他的头脑,叫人愈发疯狂。
      尚在怀抱中许远宁便迫不及待亲吻下来,洛茯苓想说些什么,嘴唇便被许远宁粗暴地撬开,他的亲吻那样深情,又是那样委屈与愤怒,似乎要把所有的爱意通过唇齿相交传达给她。
      可是洛茯苓恐惧,慢慢地,那些畜牲的脸在脑子显现,她只能睁大眼,看着许远宁的脸,借以摆脱那段阴影与痛苦。洛茯苓停止哭泣,只是麻木地放空了眼神,身子颤抖得厉害。
      许远宁吻住她,吻得越发用力,一点都没有怜惜,像是在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嘴上说着再等等,脑子却不再受控,身体里的血液沸腾,一发不可收拾。
      洛茯苓闭上了眼,睫毛湿漉漉的,许远宁看见洛茯苓的样子,慢慢停了下来。洛茯苓睁开眼,看见许远宁温暖的眸子里有痛苦与挣扎。
      “对不起。”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茯苓。”许远宁抱住她,声音哽咽。
      洛茯苓痛苦咬紧牙关,噩梦再一次映入脑海,那些男人、那些畜生放荡的表情、那些狰狞扭曲的脸庞,还有他们的骂声,侮辱的言辞,粗暴的动作一遍遍折磨着她的脑子。
      天明了,晨曦透过窗纸照射在房间里,洛茯苓睁开眼睛,看到许远宁熟睡的面容,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许远宁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睑下形成一片阴影,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色。
      许远宁动了一下,醒了过来,看见洛茯苓正盯着自己,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轻轻唤了一声:“茯苓。”
      “嗯。”洛茯苓回应道。
      “累吗?”
      “嗯。”
      “那你再睡会儿。”许远宁轻轻吻了一下洛茯苓的额头,轻声说。
      洛茯苓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躺着,许远宁看着她,心里一股酸涩涌上来,一把抱住了她,让自己的脸埋进她肩窝处,闻着她的香味,贪婪地汲取属于她的独特气息。
      洛茯苓又睡了过去,朦胧中听到许远宁起身穿衣,但她太累了没有再睁眼。等再醒过来却发现许远宁早已离开了,她懵懵地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才慢步走出去。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人?”洛茯苓谨慎地问。她有点慌张,为与许远宁的肌肤之亲而慌张,她甚至都在想是不是许夫人带着人上门捉奸来了。
      门外居然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沉寂她缓缓开口道:“大人开开门吧,我实在没有其他法子了,只能来求求大人。”
      这声音居然是贺白妻子的,贺白马上要被处决,贺夫人想必心中酸楚,言语间带着哭腔。
      洛茯苓将门打开,只见怀抱小儿一身素衣的贺夫人半跪在门前,一双眼睛已经红肿不堪,嘴唇皴裂,脸色看起来极差。贺夫人也算有名的美人了,此时的模样有一种不可言状的破碎感。
      “明珠嫂嫂,我担不起你这一跪,你快些起来。”
      洛茯苓上前去扶,贺夫人却又一行泪落下,哽咽道:“洛大人,主君已然没得救了,只求您顾念往日情分,帮扶我一把。”话间将怀中抱着的孩子塞到了洛茯苓怀里:“求求姑娘了,我给你磕头。”
      然后便磕头边痛苦地呜咽起来:“不求他富贵荣华,也不求他安稳常健,只要活着便可,姑娘你是心善的,只消有口吃食喂给他,叫他能活下去。”
      洛茯苓自认是心铁的,见她这模样竟然心痛不已,怀中的孩子还在沉沉睡着,厚重的襁褓只露出他有些发红的半张脸。稚子何辜,洛茯苓手都在颤抖,她忽然不敢去看贺夫人的眼睛:“我无法救下贺大人,能救他的孩子也算为他尽一份心意。只是,明珠嫂嫂怎么能将孩子交给我,您是他的母亲须得亲自抚养,万不可想不开呀。”
      贺夫人低下头去咬咬牙,冷哼一声:“他真去了,我怎愿苟活。”
      这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洛茯苓侧头看到许远宁带着张祎修一行急匆匆赶过来。贺夫人忽然就笑了,洛茯苓心中一惊,蹙眉看她。
      “我不苟活,却也不想看你这般逍遥,黄泉路很长,我家主君挂念你得紧,不妨也来陪陪我们一家吧!”贺夫人又哭又笑,咧着一张嘴看起来阴气森森。
      站在许远宁身边的璎珞带着哭腔焦急得冲洛茯苓喊道:“不要再抱着那个孩子,他身上有疫病。”
      洛茯苓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看贺夫人又看看孩子,发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女人明显已经疯了,孩子尚且活着,只是呼吸很微弱,周身都是红疹子,洛茯苓没有接触到他的皮肤,但隔着襁褓也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这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她也不答,就那样狠厉地斜抬着眼笑着看她。而后口鼻中渗出了黑血,伴着她枯槁的神情实在是骇人。她直挺挺地倒在了门口,显然是提前服了毒,死都没闭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洛茯苓。
      洛茯苓知道她不甘心,换做谁又能甘心呢,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容得下自己深爱之人,自己孩子的父亲心中是另一个女人,甚至最后还为了这个女人而死,她怎么能甘心,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了,为他的前程奔波,料理家中琐事,为他生孩子,为什么最后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许远宁要过来从她手中接过孩子,洛茯苓连忙退后将门关上。
      “你做什么,把门打开。”许远宁焦急地拍门:“听到没有,你不开我就踹门了!”
      “你莫进来,疫病的威力你知道,你现在赶紧将尸体处理掉防止扩散。”然后又对璎珞道:“璎珞,你是怎么知道孩子身上有疫病的。”
      璎珞擦了把眼泪让自己冷静下来:“少爷的孩子在他入狱不到三天就死了,这个孩子是贺夫人从一个石源逃来的女人手里捡的。孩子的母亲在城外疫病发作死掉了,今早才有卫兵将这件事情报给许将军,我早起看不到贺夫人怕她出事便出来寻她,在城门口与许将军碰上一合计才知道她不是因为丧子之痛才想要这孩子的。有人看到她抱着孩子往你这边来了,猜着怕是要对你不利。”
      洛茯苓把孩子放下,去水桶边打水把手臂擦洗干净后迅速进屋换了衣服,到门口便看到屋外尸体燃烧升腾的滚滚浓烟。璎珞抽噎着,像是要背过气去。
      洛茯苓默默地站在门前听着,那孩子已经没有力气哭,就这么放着他活活病死也看不过去,她看着孩子皱巴巴的脸,想起了当初从贺白家回到峪下谷时见到谷子的情形,那时的谷子稚气未脱,脸也是皱巴巴的,红着脸留着鼻涕含含糊糊地喊她阿姊。谷子的死是她摆在明面上的崩溃,只要一想到便周身弥漫着痛楚,她甚至能看到这个小孩的脸慢慢变成谷子的脸,在浓烟中逐渐扭曲。
      她的心抽动了一下,很想将他抱起来,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等回过神发现已经是泪流满面。
      门外许远宁一直在跟她讲话,洛茯苓抹了把脸回他:“我没事的,你快带着城防去防疫,现在是有带着疫病的人进了城,没准就是冲着你来的,如果防疫不当你的处境会很艰难。”
      “我不能让你跟那个孩子待着,你快打开门,听到没有。”许远宁已经作势要踹门。
      “如果我现在开了门让这孩子离开这里,那么他日邺城疫情四散,所有人都会将我看做是疫病的源头,那我天煞孤星的命便坐实了,到那时你叫我如何自处。”洛茯苓心中绞痛,周身冒着冷汗。
      “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许远宁喊道。
      几乎是脱口而出,洛茯苓冷笑道:“就是因为一直以来你跟我说我的命最重要我才会被逼到现在的境地不是吗!”
      是因为他说她的命最重要所以才会在治水之后跟着他去往禹州和他一起上战场,所以才会招惹到楚桓英让他铁了心要纳自己为妾,是他说她的命最重要所以她才会受尽侮辱但是拼尽全力活下来。但是活着摆在她眼前的是谷子离世,是姐姐洛春儿的背叛与诽谤,是军民百姓的不解与谩骂,是贺白的侮辱,是贺家夫人的仇视。
      此时她身心俱疲,如果真就染了疫病死掉那也就一了百了解脱了。
      门外沉默了许久,连璎珞的哭声都止住了。
      只有尸体被烈焰燃烧皮肉爆裂的声音,宛如那天石源冲破天际的火光和撕心裂肺的哭嚎。
      很久,许远宁才沉着音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们赶紧走,别让人靠近这里。”洛茯苓转身进屋子,没有再搭理院外的人。许远宁伫立很久才命人将烧过的尸体清理干净将自己投身于防御工作中去。
      洛茯苓用好几层厚实的棉布缝制了简易的手套和面罩,全副武装才将那小孩拎进一个大篮子里,然后将南瓜捣碎了加上小米一点一点给他喂食。
      小孩求生意愿很强,开始还什么都吃不进,后来勉强被塞了些吃的后有了一点点的力气便开始自己抓东西吃,洛茯苓看他已经长了一点点牙就将饼子蒸软给他。
      他渐渐脸上有了一点血色,到后来居然有力气哭出来。但是一切好像都是回光返照,等到黄昏时刻他突然就不行了,高烧不退。洛茯苓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想着办法给他用凉水降温。
      天刚黑许远宁就翻墙进来,洛茯苓见了生气地要将他赶出去,但他不为所动,只看着她又看看小孩:“你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我劝不动你,但我会陪着你,活便一起活,死便一起死。今日外头都已经安置妥当了,此刻开始,我寸步不离。”
      洛茯苓知道他执拗,和自己是一样的犟脾气,便只叹气转身进屋去给他缝制面罩和手套:“你去旁边的院子,不要与我同在一个屋檐下。”
      许远宁觉得她是担忧自己染上疫病,洛茯苓却是想着避嫌。许远宁还想反驳却被她一个冷冷的眼神堵了回来,只好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二人在院中待了半个月,在这期间更多的时候就是像寻常夫妻一样一起做饭一起刷碗,然后天气好的时候就在堂前摆两把躺椅一起晒晒太阳。洛茯苓很难得享受到了久违的平静,想想自己多年以来也只有这么些天是能够真正好好休息,毫无防备和杂念地晒太阳。小孩子居然也奇迹般有了好转,三个人就像一个三口之家,平和地过了一段时间的日子。
      尽管小孩子求生意愿很强,但是还是扛不住病魔,十天后过了小孩便断了气,许远宁在他待的篮子旁站着,眼神异常冰凉。洛茯苓蹲下来,轻轻哼了个小调,那是之前在峪下谷时经常给谷子哼的调子。之后也没有再过多的悲伤,他们两个都知道现在死去未必不是好事,心中祈祷能够寻个安定的世道投生好好过活。
      “尽力了,他要走拦不住的。”许远宁道。
      洛茯苓点点头,回屋去取打火石。
      “我来吧,你进屋去。”许远宁接过打火石,熟练地在院中搭起一个柴堆。
      洛茯苓知道他是不想再让自己面对烧尸体时带来的痛苦回忆,便很听话地进了屋。
      院中再一次浓烟滚滚,两个人隔着一堵墙都心事重重。许远宁只烧了孩子的尸体和竹篮,却用一块特质的防水布将襁褓包好藏了起来。
      外头很安静,城防将这一片严密地监视着,半月之后两个人身体被没有感染疫病的迹象才将院门打开。
      院外很是萧索,魏川陈召和平安、张祎修站在一处。
      洛茯苓用烧酒把整个院子擦洗一遍,上下仔细地打点好,还换了干净的衣服,但看到外头站着的魏川和平安却也不敢迎上去。
      站得更外边的是坐在华贵轿厢中的许夫人,洛茯苓远远望过去撞上她含冤含怨,泪眼婆娑的脸。她掀起帘子的手颤抖着,另一只手不断用帕子抹着眼泪,看起来委屈极了。
      她目送许远宁出门,然后默默将门关上,只在门内与魏川他们道了一句平安便进了屋。
      即使是这样小心邺城还是疫情四散,洛家门口砸石头的人便更多了,洛茯苓只能自己一个人躲在床边,每日等着屋外怨气忡忡的人们散去。
      闲言碎语已经如常,洛茯苓便也从不出门去找气受。
      疫病不分贵贱,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洛茯苓毕竟是官没有办法一直缩头躲着,诚王下令要她参与防治,洛茯苓也没法子,硬着头皮上。许远宁追查瘟疫来源,一路北上,又查到了岚州。
      洛茯苓集结整个都水监的力量,在张祎修的帮助下调动城防,好不容易等到了许远宁回来,刚要与他商讨防治疫症的事情,岚州那边却突然传来消息,说岚州的灾民闹起了暴乱。
      祸不单行,许远宁到邺城那一天,许府来报说许夫人染病已经半月,早起发现已经死在了房中。许远宁赶到之后,看见的便是许夫人浑身插满了银针,面容扭曲而恐怖的躺在地上。
      洛茯苓也闻讯过来,却见许远宁不动声色地遣散许夫人房中的仆从,一把火连带尸体和房屋烧了个干净。火势吞没整个屋子之前,洛茯苓瞟到了那个黄褐色的,小小的,垫在许夫人身下的襁褓。
      洛茯苓的身形顿时僵住,许远宁知道她看到了,什么都没有说,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出了许府。
      洛茯苓回头看一眼熊熊燃烧的大火,她内心震惊万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远宁只是抱着她沉默地朝洛家走去,洛茯苓一路上一言不发,许远宁也不开口。一路上两人各怀心思,洛茯苓脑海中闪现的都是那块布。
      “是你杀了她?!”洛茯苓瞪着空洞的眼不可置信道。
      “累了吗,你要好好休息,我得进宫去找诚王好好商讨怎么平息暴乱。”许远宁答非所问。
      “你怎么能下得了手,用这样的手段?”洛茯苓声音颤抖。
      “我待会儿叫陈召来陪着你,都水监事情多,我今日看到司农也来找你了,你别太辛苦,饭要好好吃知道吗。”许远宁依旧淡漠地说着。
      “。。。。我知道了。”洛茯苓慢慢走着,什么时候回的家已经不知道了。
      门口停放着两辆马车,一辆是陈召的,另一辆则是一辆十分豪华不知是谁的。许远宁摸摸她的头转身上马向着皇宫去了。
      陈召从屋内奔出来:“茯苓。。。。”
      洛茯苓抬眼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召咽了口口水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你听我说,你姐姐,今日午时在裕安河被发现了,看起来,也是染病死的。”
      “。。。。。”
      “。。。我本想带她回来,但防疫的官兵说必须要烧掉,我们也没有办法。”陈召想伸手去安慰她,洛茯苓眼前一黑直接坐到了地上。
      “茯苓!”
      “茯苓!”与陈召一起喊的是舒妍。
      “茯苓。。。。。”舒妍跪下来将洛茯苓扶起来。
      陈召也急了:“茯苓,别吓我啊。”
      洛茯苓木讷地看着前方,拽着舒妍站起来:“我要去都水监,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
      “茯苓!”
      舒妍一边搀扶着洛茯苓一边向着陈召投去哀怨的目光。陈召只能点点头:“我陪你去。”
      “二哥,你去找张祎修,你让他派兵围了裕安河。”
      “他已经去了,现在太医院的都赶到裕安河那边去了。”陈召道。
      洛茯苓点头:“那好,你们跟我去都水监。”
      三个人上了马车一路向都水监奔去。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交谈,洛茯苓一直紧抿双唇,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眼珠都不曾移动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茯苓,你到底怎么了?”舒妍还是忍不住问。
      洛茯苓忽然扯着嘴角笑一笑:“几年前,我是个薄情寡恩的人,只为自己活下去什么都能干,为了自己去伤害别人,而他是个鲜活的、怀有赤子之心宏仁之志的人,现在,我悲春伤秋,谁死了伤了我都要留几滴眼泪,他却不再将人的命当命。”
      洛茯苓转向窗外,看着街上的风景发呆。
      “茯苓。。。。”舒妍拉住了她的手。
      洛茯苓转头看了舒妍一眼,又继续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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