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轮台

　　作为天子，大臣们都对他只读书、习武颇有微词，认为他早该多迎娶几个妃嫔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行。
　　尤其当时一手遮天的太后及其外戚一族，想尽办法将一族的女眷都送入宫中，却无一人受宠，这让太后对李洺砚起了疑心，担心这竖子不可控制，万一哪天真被他掌权，定要将她们一族打压殆尽。
　　那日方绛白见他在殿内叹了好几口气，等他结束一天值班回家时，他的父亲就坐在堂前等他。
　　方将军面色铁青，手中攥着他之前偷出来的那枚玉扣，“我说过什么，只要你还有那个想法，我就会马上把你送回去，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吗？”
　　“父亲，我只想保护他，并无二心。”方绛白直接向他爹跪下了。
　　“并无二心？太后身边的公公都来家里了，说你小年夜在养心殿待了一整晚，我问你，你去干嘛了？”方将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对于自己儿子让陛下收成男宠这种事，他老方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
　　“……”他不想骗父亲，更不想否认那一夜发生的事，于是闭口不言。
　　“你昏头了！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也敢！你怎么敢！！”方将军生气地将手中那枚玉扣扔在他脸上，方绛白如获新生一般捧着那玉扣抚摸。
　　“父亲，请您帮帮他，我还太年轻，在朝中并无立足之地，我不想他被逼的那么紧，您帮帮他。”他将玉扣收在离心脏最近的内袋中，然后向他父亲好好地扣了几个头。
　　方将军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这儿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是嫡出，当初要不是他死都不愿意学武，也不会将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
　　结果他一开口回来，居然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是喜欢上了天子，这换谁能接受啊。老方自以为对孩子的教育没有问题，但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个怪胎，偏偏喜欢逆天而为。
　　“不是我不愿意，那是天子啊，他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应该的，你让我怎么帮？难道说我儿子喜欢陛下，所以陛下不能再娶？”方将军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摇了摇头。
　　这儿子哪哪儿都好，就是感情这一点实在磨人，怎么就这么造孽啊。
　　“我会用我的方法保护他，父亲就全当没看见、没听见，我不会牵累本家，但希望父亲不要再劝我。”他向父亲行了一个礼，便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让天子不选妃，这就跟让太阳打西边升一样，荒谬且不可能。但如果他能在选秀时，将太后那边的人全都娶了，那以太后的性格，也不会再让别的女子入选，他也就不会苦恼了。
　　于是他在选秀正式开始前的那几天向李洺砚提出请求赐婚时，李洺砚满眼震惊，“我以为…我以为你……”李洺砚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就那么惊讶地看着他。
　　“陛下，家中只有我一个嫡子，我也要为方氏的未来考虑。”他又磕了一个头。
　　“哦……哦对，也好…也好，你也到了嫁娶的年纪，是该指门好亲事了。寡人做主，为你赐婚。”他颤颤巍巍地走回了自己的王座，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说到，“方公子年轻俊美又是京中不可多得的才人，自然有很多姑娘喜爱。”
　　“来人，传寡人旨意…”李洺砚将礼部官员叫上，让方绛白退出了殿外。
　　可第二天，他在家里等到的不仅仅是自己成婚的旨意，也有一道国婚大赦天下的旨，也就是说他还是娶了别人。
　　他是天子不可能不纳后妃的，他是天子…方绛白一遍一遍地说服着自己，等宣旨的公公走后，他踉跄地站起，失魂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国君大婚，大赦天下，整个王都都挂满了红灯笼、囍红幡，方绛白却觉得这些红色格外刺眼。此次大婚迎了八位娘娘入宫，最高位的应当就是右丞相之女，她封了贵妃，原本该封后的，可传说，国君无论如何也不愿纳后。
　　按照他的旨意，方绛白娶外戚门的那几个姑娘与他大婚是同一天，因着还是冬日，仪式开始时下着点小雪，他下旨时说了，恩准方绛白今日不必前往王宫参加大婚典礼，可在方府结连理枝。
　　方绛白还未等到宾客到齐就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父亲来催过他好几次，则毕竟是太后的侄女，他们方家是万万怠慢不得的，但这时的方绛白已经醉成一滩烂泥了，论方将军如何叫，他都醒不来。
　　原想招呼完宾客就回来将他丢到正房的屋子里去，可惜等老方忙完回来时，家丁告诉他，说是少爷醒了要出去走走、醒醒酒，他们也就让他出去了，结果到现在也没回来。
　　方绛白摸着城墙进了王宫，今日是国婚，门口的侍卫见是他，还招呼他喝酒，一路上畅通无阻，让他就这般稀里糊涂地再次回到了养心殿。
　　他来时想到了，他是国君新婚之夜定然不会在养心殿的，果然养心殿内除了守夜的宫女并无别人了，他翻墙翻进了内殿，李洺砚果然是不在的。他摸着他坐过的椅子，摸着他用过的案台，将那枚玉扣怜爱地从袋中掏出，万分不舍地最后摸了摸，才将它重新放回了养心殿的桌上。
　　其实来还完玉扣他本就想走了，可是他刚迈出一步还未出门，外头突然声势大作，似乎是主人回来了。
　　他在内殿中藏好，果然不多时，那个熟悉的、穿着大红喜服之人走了进来。那人进来后并退了身边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留在了内殿。
　　方绛白仗着酒劲儿，直接上前从背后整个环抱住他，用力到他第一时间想要挣脱都挣不开。
　　皇帝陛下原本都想叫暗卫进来捉拿刺客了，伸手在自己腰间摸了摸，这人的手臂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小白？是你吗？”他拍着腰间手的手背，想要转身看清他的样子。
　　“嗯哼哼…”他哼哼唧唧在身后，一句话没说，就只哼唧，李洺砚闻到了他身上刺鼻的酒气，一下子明白了这人怎么突然这般。
　　他用尽所有力气挣脱他的束缚，回过身去，重新回抓了方绛白的手。
　　“你小子你是让我给你赐婚，怎得新婚之夜不陪新娘子，到跑到养心殿来耍酒疯来？”他腾出一只手，在方绛白的脑门上象征性地弹了弹。
　　“殿下…”他的头放在李洺砚的颈窝里蹭来蹭去，甚至酒劲慢慢上头都快站不稳了，整个人都倚靠在他身上。
　　“嗯？”李洺砚一只手扶着他的头，一只手稳住他的身体让他不要乱晃。
　　“殿下。”他的手放在李洺砚的腰间抱得格外紧。
　　“我在呢。”李洺砚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我也…我也好想…好想与殿下…共白头…”他说一下停一下，略微带着些哭腔。
　　“……”李洺砚闻言，并未回答他。他回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方绛白，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将他搀着并肩走出了内殿。
　　今日下了些小雪，夜里略微有点凉，方绛白吹了会儿风，刚刚又在殿内休息了会儿，现如今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在干嘛了。
　　他想要将自己的手从李洺砚的手中抽出，却被他攥得更紧。
　　“陛下，臣失言，罪该万死。”他强行将手拿出，抱拳准备下跪请罪。
　　李洺砚想着又是他来撩拨，现在又是他要叫“陛下”，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他一人占尽了，气人得很。
　　他没说话就任凭方绛白跪了下去，抬头看了看天，嘟囔道：“太小了，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方绛白离他很近，所以他说的话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刚一抬头，树上积了一日的雪，顷刻落下，他的头上落了满头，当然李洺砚也不例外。
　　“今朝已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浮生苦短，不等春风。”李洺砚也跪了下来，摸着他淋了一头白雪的发。
　　“你说的，要与我白头，要请罪的话，明日去跟皇帝陛下请吧，我可不知道什么陛下。”李洺砚笑得格外放肆，这一刻他决心放下所有，就任性一回，当是为回不去的时光做的一场梦。
　　方绛白身上是穿着一整套完整的喜服的，连带着斗篷也穿在身上。但李洺砚进屋后便将斗篷脱去了，这大婚礼服外袍吸了水又实在冷重。
　　他笑着笑着就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但却仍然没有要进屋的想法，就那么与他一并在雪地中跪着。
　　方绛白将自己的斗篷解开，一把将李洺砚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斗篷中。
　　自己和着斗篷抱着他，脸颊蹭着他的发丝，一言不发。
　　李洺砚也不再言语，就这么任他抱着，讲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将他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收进心中。
　　那一夜，他们仅仅就那样相拥着，哪怕一刻也不愿松开，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能够尽情拥抱自己的爱人，就这样已是万分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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