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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与严宁和解后,蒋沐凡忽然觉得一身轻松。
出了会议室,他不知是高兴的还是腿麻的,路走得是飘飘乎乎。
蒋沐凡本想偷偷上楼去找找方黎在哪里,毕竟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与方黎距离最近的一次,蒋沐凡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仿佛能听见方黎的呼吸声。
可电梯和楼梯跟前都有严宁的人在,并且一会儿听说方黎的外公要过来,如今蒋沐凡好不容易能和严宁站在了一边,他可不想这么快就惹祸上身,忍了忍,还是乖乖下楼了。
精德这片土地现在算是严家的地盘,严宁可能受了方黎几日的精神摧残,变得心软了,但这里到底对于蒋沐凡来说,是个虎穴。
赶早不赶巧,蒋沐凡刚走到楼外,就看到一辆擦得蹭亮的黑色老奥迪停在了楼门口,上面下来了一位高瘦的老人——
方黎大名鼎鼎的外公,严宁的父亲,严常军。
严常军年轻的时候是从部队上下来的,端过枪打过仗,是个立过大功的厉害人物。
八十出头的年纪,因保养得当,身子骨依旧精神硬朗,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蒋沐凡和严常军直接打了个照面。
从这个性质特殊的独立建筑出来,正面碰见这老头,蒋沐凡不打招呼是不可能了,本来已经落到肚子里的心,忽然又被提了起来。
可别应付不好这老头,让严宁对他的承诺最后给泡汤了。
蒋沐凡在心里不断的默念着,一会儿这老头说啥都对,说啥都对,全世界他说啥都对......
接着就冲严常军低了低头,内心暗自期盼着严常军认不出自己是谁。
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着方黎一块儿叫严常军外公,思索半天,蒋沐凡只能小声道了句:“您好。”
严常军原本是想直接略过这无名小卒,但奈何这面孔实在有些眼熟——老头见过蒋沐凡的照片。
他在军界政界混了这么多年,记忆和认人是指哪儿打哪儿,一看一个准。
“你……”
停在蒋沐凡身前,严老将蒋沐凡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面色一沉——
“你就是那个蒋沐凡吧?”
“…………”
蒋沐凡心叫一声不好,更是夹着尾巴,生怕出错。
他低声答应:“对,是我,外公好。”
严常军看着蒋沐凡一言不发,最后竟是在蒋沐凡自认身份后的第一时间,便像是早已经迫不及待一般的,抬起手来对着蒋沐凡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
蒋沐凡瞬间眼前就黑了,差点一个趔趄倒到地上。
严常军虽是个年迈老人了,但身姿依旧挺拔,竟比蒋沐凡还要高点,那实打实是上过战场的手,力道是非同一般,手心粗糙,厚茧硬得就像是一块儿木板。
楼前的动静招来了老头的贴身保镖,明明是这老头不讲道理的先打人,可这些壮汉却偏偏先要将这老头先围个严实,还有过分的,甚至伸手又把蒋沐凡向外狠推了一把。
蒋沐凡被那一巴掌扇的一阵耳鸣,可他此时却不敢妄动,只能快速的稳住身子,别真摔个狗吃屎。
结果倒霉的是,他刚一站稳,严常军那糙木板似的巴掌就反手又朝自己的脸上来了一记……
说时迟那时快的,又是一声“啪”!
什么情况,这当过兵的脾气都这么大吗?
“……”
蒋沐凡的嘴里此时已经开始满是血味儿了。
耳朵里的风声变得很大,嗡嗡的吵。
事已至此,他已经开始打算撒腿就跑了,但又怕自己这孬种行为再让人家严老看不起,到时候更影响的见不了方黎了,那可就大事不好。
于是憋一股劲儿,蒋沐凡硬着头皮,还是没躲也不退。
结果这身倔骨直接戳中了严常军的暴脾气。
他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面前还有逞能的骨气,一副“老子还治不了你个小白脸”的神情立时蹬鼻子上脸。
老头宝刀未老,耐力与爆发力一如从前,严常军不惜得与蒋沐凡多说一句话,就是对着蒋沐凡的脸,宛如是那公园大爷玩儿陀螺一样的,冷漠又麻木的开始了他的,一下,接着一下……
严常军最后一直扇了蒋沐凡将近二十个巴掌——直到蒋沐凡是真的再也站不住,天旋地转的栽倒在了地上才停了手。
那个时候,蒋沐凡的脸已经肿的没有任何力气再去强颜欢笑了,他眼冒金星,脑袋蒙的试着站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所有的骄傲在多年以后,再一次的被他自己全盘丢掉了——
上一次是为了贺白……这次是为了方黎。
……
蒋沐凡放任自己倒在地上,心里忽然有些难过的想哭。
严常军冷眼盯着地上蒋沐凡的肿脸,终于舍得张开了他的金口。
他甩了甩被过度使用有些发麻的手腕,接着伸出了手指对上了蒋沐凡的鼻子:“……你这个王八羔子给我听好了,方黎,是我唯一的孙子。”
“若他这次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小子拿你的狗命来还!”
本应是慈祥的眼睛却是异常的凶狠,严常军直起了身子在蒋沐凡的脸上狠狠的又剜了一眼后,接着两手一拍,头也不回的进了那豪华的小三层……
……
蒋沐凡一身狼藉的躺在地上,目送严老头消失在视野尽头,最后终于是像有了些力气的,慢慢用手肘撑起了半个身子。
打人不打脸呐……
他摸了摸自己半张猪脸,暗自抱怨。
愁,这下晚上可要怎么见方黎啊……
……
严老头在上面那个位置上被人惯坏了,官威大的一点不给人留面子,打人都不懂得要关起门来打。
周围三三两两来来往往的路人,此时一个个都朝蒋沐凡投来了神色各异的目光,蒋沐凡窝囊废一样的瘫在地上,无语的差点想要笑来。
最后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让他忽而一时兴起,破罐破摔,径直就仰起了头,接着冲着楼上就是一个大喊……
不管不顾,蒋沐凡放声呐喊了一声方黎的名字。
那悲戚的声音,仿佛是要将这几日来他受的所有的苦楚,都灌进方黎住的那间病房里。
……
严宁不知从哪儿拿到了蒋沐凡的联系方式。
下午晚点的时候,蒋沐凡忽然收到了严宁发来的消息,说老头子一直没走,晚上应该会在医院过夜,叫他还是别现身了。
蒋沐凡回到车上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脸肿的老高,嘴角还不知道是被什么划破了一个口子,惨的不行,正发愁晚上怎么见方黎,一看严宁的短信,蒋沐凡不由心念刚好,晚上找地方歇着吧。
他开着车找了个便宜的短租房,在大学城旁边的村子里,老式的筒子楼,一间房一天二百,公共卫浴。
可惜没一个像样的窗户,就在大门旁边开了一扇对着走廊的窗子,这要哪个有心人路过他门口,分分钟抬腿就能翻进来。
不过蒋沐凡一个大男人,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房子凑活能住就行。
他定下房间之后,实在没力气把行李一件一件的往五楼上搬了,于是从车里翻出了点换洗衣服和牙刷毛巾什么的带上了楼去。
蒋沐凡早上去了精德,中午白挨了顿揍,下午又忙忙叨叨的找房子,忙忙碌碌安顿了下来,最后,他才发现自己一天都滴水未进。
等到躺上了那张又硬又潮湿的床上的时候,蒋沐凡的肚子饿的终于咕咕叫了,他才想起来后悔,自己上楼前怎么就没给自己买点零食什么的。
晚上,蒋沐凡两颊的伤直抽着整个脑袋都是钻心的痛,就像是被唐僧念了紧箍咒一样。
饿了一天的肚子再加上劳累过度,还有阴冷的房间和脸上头上的伤,很快,蒋沐凡就发起了烧。
他浑身发劲冷,穿着外套把自己裹在一床单薄潮湿的被子里捂着,是怎么都暖不热。
蒋沐凡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是有一块儿化不掉的冰,正持续不断的把冷气从他的心脏一直往四肢上散发延伸,像是要冻住他所有的血管。
他晕晕乎乎的倒在床上,意识不知在什么时候,好像就要散去。
就在他已经迷糊到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突然,枕边的手机似乎是蓦地亮了起来。
蒋沐凡忘了那是条短信还是通电话,他也忘了自己是摁了锁屏还是不小心碰了接听。
总之就在他的手指刚刚碰上屏幕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耳边竟像是传来了贺白的声音——
那是贺白还在念书,还是个热情阳光的大男孩儿的时候……
他挺拔的站在暖阳中,笑眯眯的喊了自己的名字,叫自己跟他回家。
蒋沐凡想再往被子里缩一缩,可却在这荒谬幻听中动弹不得。
之后他毫无意识的,低低呢喃了一声:“哥……”
紧接着,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
那是一个置身于水火之间的荒诞的梦。
自己恍如是正在世界的各地漫无目的的飘荡。
一会儿在沙漠中,炎热让他口干舌燥满头大汗;一会儿又置身于冰窟里,寒气从他的脚尖一直钻进胸口;一会儿,又像是站上了山峰之巅,本应好好欣赏一览众山小的壮观美景,可山顶的风,却是吹的他连连倒地……
最后不知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久,在蒋沐凡已经被折腾得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命不久矣的时候,倏然,脸上竟被什么人敷上了一层冰凉……
双颊的肿痛被这股凉劲儿中遮盖消散了许多,蒋沐凡不由舒服的朝着那个方向下意识的帖了贴,之后就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人将自己连带着被子一起的,全数搂进了怀里。
这带着香气的怀抱让蒋沐凡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昏沉之下,他嘴里依旧断断续续的念着——
“方黎?方黎…”
“……”
几粒水滴划过眼皮,蒋沐凡以为那是自己的汗。
随后,就是一张冰冷的唇,轻轻的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哥……”
混乱中,蒋沐凡本能的唤。
……
昏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蒋沐凡身上出了一层黏黏的汗,烧也消下去了。
他不想去挤那个公共卫浴,去外面打了盆热水把身上的汗擦了一遍,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就动身打算去见方黎了。
脸上的肿虽然还没消完,但比前一天好看多了,蒋沐凡早上照镜子的时候还挺感叹,自己身体的恢复能力还算年轻。
收拾好自己之后,蒋沐凡捂了个口罩遮住了脸上的红肿,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窗锁和门锁是否还能顶事儿之后,就匆匆出了门。
尽管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总归还是要防着点有小偷或者变态进来,他一时半会儿的还得在这里住下去,要真进来个外人,那也怪膈应的。
好在门窗的锁都好着,只是窗户边沿有一点小变形,像是被谁压了或者是踩下去的模样。
蒋沐凡昨天进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块儿,他猜想可能是自己昨天身体不适所以眼睛多少有点不好使,今天才发现窗户的这处变形。
老房子小毛病多都是正常,蒋沐凡没有多想,他来回推拉了两下窗子,一看不影响正常使用,便拍了拍屁股彻底出门了。
直到最后也没看到,那除了窗框的变形以外,外侧窗台的红砖上,还有一道不起眼的血迹。
……
蒋沐凡进了精德先找到了严宁。
严宁一晚上也没睡好,她发愁的事情太多,严常军的施压,精德层流室的迟迟测试不合格,M国公司内部的纠纷,方黎的适配骨髓,还有这个蒋沐凡。
昨晚严宁应付严老头子应付了一晚上,也知道了严老头子把蒋沐凡给揍了的事情,老头子的掌力严宁清楚,说老爷子是廉颇在世都不为过,这几个巴掌要放严常军年轻时候,蒋沐凡估计牙都要碎。
蒋沐凡疼不疼的她是管不着,她老早以前也想动手收拾这小白脸了。
严宁就是担心方黎——这蒋沐凡要来的事情,她还没提前给方黎打招呼,现在蒋沐凡不但要来,还要顶着个猪脸来,那还真不好说方黎能不能受得了……
别本来是成人之美的好事,最后要是整的方黎一个情绪激动,再闹出个什么好歹来,那可就完蛋了。
严宁不知道蒋沐凡具体伤了多重,她找人准备了帽子口罩,打算等蒋沐凡一来就给蒋沐凡套上。
可等到人来的时候,蒋沐凡的脸竟比她想象的要轻一些,这让严宁还挺意外,是老头子手下留情了,还是老头子年纪大了真下不了重手了?
严宁松了口气,也懒得细想,于是她说到做到,把蒋沐凡带上了三楼。
蒋沐凡跟在严宁屁股后面,心里莫名还有点紧张,跟第一次和方黎约会似的。
方黎住的那层楼与楼下是天差地别,这里就像是个养虫的蛊,所有虫子所需的营养和环境在这里都一应俱全,而方黎就是那个在这个玻璃罩下的,唯一的虫。
但不尽人意的是,尽管给他的都是最顶尖的条件,可他依旧活的很艰难。
严宁把蒋沐凡带到了病房门口后,就在门口侧了个身停下了,她伸手示意让蒋沐凡自己进去,她就不奉陪了之后,就转身离开了方黎的病区。
蒋沐凡独自站在了那扇豪华的大门口,此时的心已经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调整了下呼吸,咬了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套房一进门是一个玄关,接下来就是一个带着一面大落地窗的客厅,客厅右手边有一个双开门,门虚掩着,里面应该就是病房了。
严宁是真有钱,把个病房弄的都跟谁家豪宅一样。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方黎身上监测仪的滴滴声。
要不是有这声音,蒋沐凡甚至都觉得这房间里没有人。
他循着这滴滴声,一步一步的往病房里走去,结果刚走到门口……
“……别再来了,我说了我吃不下。”
蒋沐凡的心脏就是狠狠的一个钝痛。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听到了方黎的声音。
探了探身,蒋沐凡小心的朝里面的病床上望去,只见方黎此时,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方黎比分开时还要瘦,已经不好看了……
“方黎。”
蒋沐凡站在门口轻轻的一声唤。
他干涩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是我。”
“……!”
那远处的轻唤就像是一个小榔头一般,在方黎的心上“咚”地敲了一下,让他的整个魂魄都震了三震。
方黎猛的睁开了眼睛,用力的盯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人:“你……你怎么找来的?”
说实话,在来之前蒋沐凡把骂方黎的话,已经在心里攒了千遍万遍了,可一到了这真场面,他却又心软的一句气话也说不出来。
慢慢走到方黎身边坐下,蒋沐凡轻松的笑了笑:“闻着你的味儿,循着你的声儿,自然就找过来了。”
可方黎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是丝毫也笑不出来。
蒋沐凡在方黎这般注视下,脸上的伤忽的一阵抽痛,满腹的委屈瞬间就想要汹涌而出。
他轻轻抚上方黎的脸,有些难过的抱怨道:“你知道我现在能坐到这里费了多大的劲吗?……你知道我这几天有多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吗?”
“你有没有脑子?方黎,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
蒋沐凡这几天过了什么样的日子,方黎连想都不敢想。
他只能后悔又心疼的看着那双他朝思暮想的眼睛,有些笨拙的张了张口:“你怎么进来的?是那老皇后同意了?”
方黎的声音是满满的哽咽。
模糊的视线里,蒋沐凡的眼底似是露出了些笑意,接着便对着自己,郑重的点了点头。
……
多年的努力,终于在这个尴尬的节点,被蒋沐凡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清除了他们眼前所有的阻碍,让他们终于可以并肩站在那明媚的阳光之下。
方黎肩上的石头像是被卸了大半。
可却不知这一切,为时还尚不尚晚。
也不知这一切,在此时是应该先哭还是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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