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41章
当天下午,微弱火塘前,众人议论纷纷。
“我们没有余力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他会拖累我们。”
“别说我说话难听,我也不是针对他,要是我病的像他这么重,我也会走得远远的,绝对不连累大家。”
有人反驳:“那是因为病的不是你。”
有人冷嘲热讽:“可不是,人家这小子也是个识趣的,可不就直接躺在死尸堆里等死了,谁成想咱们这人里面有个上赶着找事的,成心把人家带出来,坏了人家安稳。”
有人赶紧嘘声,那冷嘲热讽的还不乐意了,又冷哼了一声。
噤声后,许久,有人发言却是表示赞同。
“我觉得杨姐说的虽然刻薄,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人的命天注定,……这人,该死的就该死了,怎么样都是安排好的,强求不得。”
陆陆续续有人跟声,“是啊是啊,也不是我们恶毒,只是,有时候你就是救他也白搭呀,反而还会拖累咱们。”
有人比较实际,皱着眉头说:“这外面这么多邪祟,我们连自己的命尚且都保不住,还怎么护住这么一个病恹恹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的孩子?”
那人闷着声说:“没必要赌。不然,连咱们的命也得跟着搭进去。”
他说的话实在也确实有理,说到了很多的人心坎里,更多的人也出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病,万一是痨病瘟疫,传给咱们了那可怎么办?”
“可不是说,那可是死尸堆里出来的……”
三娘子打断他们,认真说:“他不是。”
“那些病他没有。”
“哟,”那叫杨姐的又阴阳怪气起来,“咱这三娘子可真是什么也干不成,偏生又什么也知道,可真厉害啊,我看阎王老爷都没你知道的清楚!”
旁边的女人拍了她一下,示意道:“你少说几句。”
但毫无意外,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都不想收留这个一看就是麻烦的孩子。
就连老翁也只是沉默着,不吭声。
三娘子看着她旁边静静躺着的孩子,无知无觉就被别人支配了命运。他脸色潮红,像挣扎在一个梦魇里,好像梦醒了,他就能活过来。可是又像只是死前的征兆,他已经在一点一点丧失生命了,直到最后就会走向死亡。
三娘子看着他,看着他这张有生命力却又像不再有生命力的脸。
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死,那他是不是真的不该活着呢?他或许真的应该死去,是她自作多情带回了他,她应该扔下他,让他自己静静等待命运的处置,让他这个将死之人最终走向本就注定的死亡之路。
她这么想着,垂着眼,已经有了和众人一样的想法,已经将这孩子看成了一个本就该死的人。
她马上就要妥协了,同意了,但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她。
她侧过头,看见这手的主人是那个躺在他旁边的孩子。从她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病得睁不开眼了,连呼吸都是勉强。可是此时,他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挣扎着抬起眼皮吃力地看了她一眼,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很用劲,甚至攥得她生疼。只是一瞬,倏忽一下,接着他就又失了力,闭了眼,手臂垂落。
除了三娘子,没有人注意到他刚才挣扎的行为。
他已经重新陷入了与死亡对抗的黑暗,而三娘子却依旧看着他。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说的仍然是要扔下他。
但三娘子却想到了方才的问题,如果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一个无辜的人应该死去,那他真的应该死吗?
她想,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是,如果他本人不想死,那其他人就没有资格替他决定。
她想到方才那孩子看她的眼神,坚定又毫无绝望,那不是死气沉沉的眼神。
既然你想活着
那我就救你。
于是在一片事不关己人人挂起的话语里,她的声音分外不和谐:“我要留下他。”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次沉默后,再开口人的语气里都带了不耐烦,就连杨姐的冷嘲热讽也没有人阻止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此时此刻,在所有人眼里,三娘子就是一个任性的、以自我为中心、根本听不进去人话的姑娘。
“我们朝不保夕,已经在艰难度日,如果你再带着这么一个病秧子…”
“我自己照顾他,”三娘子坚持,“不会连累你们,你们也不必考虑他。”
“如果我跟不上你们,”她顿了一下,肯定道,“那你们就抛下我。”
有人吸了口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在寂静无言中,有人悄悄出声:“脑子有病吧。”
被耳朵尖的杨姐听到,她笑道:“哎呦,可别这么说,说不定也不是毫不相干,……没准,这是人家生的孩子呢?”
她装作把声音压低,但说的话实际所有人都能听见。
虽然明知她是编排是取笑,但对三娘子有意见的人还是笑起来,假模假样瞧着三娘子,挤眉弄眼,嗤笑不已。
这时,一直没发言的老翁发话了。
他先前一直沉默着,也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但现在,他说道:“别闹了。”
杨姐看着三娘子,笑道:“听见没,别闹了。”
老翁看向她,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明了:“我说的是你。”
杨姐的笑凝在一半。
老翁环视周围一圈:“还有你们。”
周围都安静下来,老翁坐在那里,极缓极慢地吐出几个字:“他只是个孩子。”
这就是下了定论了。
有人实在不服,任由身旁人拉着,也要问出声:“孩子又怎么样?都这种地步了,还分什么孩子不孩子?!你是否也太偏袒三娘子了?”
老翁不答,沉默着,然后瞧着他,说道:“如果是你病了,我也不会扔下你。”
那人满肚子的牢骚戛然而止,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许久,便也沉寂了。
这老翁果真是领头人一般的存在,他既然说完了,其他人也没有异议,这事就定下了。
之后的片段飞速划过,三娘子在白日照顾孩子,在老翁的帮助下挖草药,熬药喂给他吃,艰辛地带着他一齐赶路。
月雁风看着看着,总觉得有那些不对,有哪些东西漏掉了。
在场景里清晨之际,三娘子温柔照顾病患之时,月雁风突然明白漏掉的是什么了,怎么都是白天,黑夜呢?黑夜去哪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场景依然在变幻,这孩子实际病得并不重,在三日后,近午时,他睁开了眼。
没有管身边或瞧热闹或冷言旁观的所有人。
他只是盯着三娘子,一双琥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样貌,也只倒映着她,仿佛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三娘子。
眼睛亮闪闪的,他朝着三娘子微笑:“我叫阿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