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途奈何

作者:西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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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一】朱弦音


      重离最近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杜若自从出现在云殿,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不仅如此,他还总觉得杜若在有意无意地靠近自己,做一些没必要且很让人疑惑的事情。

      譬如某日,膳桌上突然多了许多平日见不到的美食,重离吃了一口,惊叹道:“今儿是过年了吗?”

      桃叶答曰:“此是杜若姑娘的手艺。”

      重离一口饭喷在了地上:“杜、杜若?”

      桃叶道:“她极擅长做饭的,只不过她似乎跟尊上有矛盾,总是不在长生天,很少能见到她亲自下厨。”

      重离有些捋不顺傅云疏对她的态度,按理说他是极厌恶破律例找麻烦的人,杜若所做的事要换了旁人,估计早已被放在铡刀下铡个死去活来了。而她不仅相安无事,还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住在云殿,所有的侍从见了她,都会尊她一声姑娘。

      偶尔碰上她,杜若总会向他搭讪,嘘个寒问个暖,顺便打听一下他的近况,自来熟得好像谁认识谁似的。

      重离疑惑不已:“她到底是什么人啊,尊上为什么如此包容她?”

      “朋友吧。”桃叶似乎也不太确定,“听说尊上和寒笙魔尊,还有杜若姑娘从前是很好的朋友,但后来因为战乱就崩了。不过他和杜若没完全崩,说是相看两厌吧,也没见两人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真新鲜。

      傅云疏说杜若是寒笙魔尊的未婚妻,寒笙死了,他俩却怪模怪式地凑一块去了,这关系,实在可疑。

      而只要有了这个念头,便越看越可疑。

      饭后重离抱着几日前留下的课业去找书房找傅云疏,没找到他人,却撞见了杜若。她正在傅云疏的书桌前挥毫作画,看不出画的什么,一眼望去只有大片大片的朱砂晕染。

      重离想要溜走,却不想被她看个正着:“阿离?”

      阿离,她也跟着别人这样喊他。平时听这个名字没毛病,从她嘴里一出来,他感觉脊骨里跟窜过去一道闪电似的,全身都不舒服了。

      “啊……”他勉强笑笑,“我来找尊上的,他人呢?”

      “说是困了,在睡觉。”杜若道。

      “那我去天梦泽找他。”

      “他不在那儿,在寝殿。”杜若变出来一只小纸鹤,放飞到空中,“你且等等,我喊他一声。”

      “不……”制止的话还没说完,小纸鹤就飞了出去。重离只能抱着书坐在一旁,假装不尴尬地等着。

      杜若一下一下转着笔,撑着腮眼神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听傅云疏说,你在练水系仙法了。”

      “嗯……”重离点点头,心里满是诧异。

      出现了,出现了,第一个敢直呼仙界首尊大名的人出现了。

      只是这个人竟然是杜若,有点令人不太愉快。

      她笑道:“好好练,他对你期望很高,莫要辜负他,日后也需记得他对你的栽培之恩。”

      “这是自然。”重离道,“尊上待我很好,我自然也要尽力回报他。”

      “如此甚好。”她笑意愈深。

      也不知道这“甚好”跟她有什么关系,正别扭,傅云疏从外面走了进来:“你找我?”

      重离立刻跳起来,双手奉上书本:“我功课做完了,给尊上过目。”

      “放桌上吧。”傅云疏指了指书桌,杜若便掷下笔,走到了一旁的香炉里添了点鲛人泪,又很自然地开始收拾堆在书桌上杂乱的公文。

      傅云疏只是瞟了她一眼,没有出言制止,把她刚刚那幅红彤彤的画作拿起来看了看。

      “太久不回去,已忘记是什么样子了,你看看,可还有半点相似?”杜若站在他身边道。

      “修罗座不止有这些,花也很漂亮。”傅云疏拿起她刚刚用过的笔,在上面勾勒出了几朵盛开的曼珠沙华,把画递给了她。

      杜若端详了一阵,点点头:“是这样,我记得还没有你清楚了。”

      重离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赏画,不知怎么回事有些生气,大声提醒道:“尊上,我的功课。”

      傅云疏看了他一眼,拿起书本,一目十行之后用朱笔圈了好几个地方:“这些地方回去改了再拿给我,再错就抄一百遍。”
      “看这么快,看清楚没有。”重离小声嘟囔,拿过课业一瞧,那圈出来的是一点没冤枉他。他莫名一股气顶了上来,拿着书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晚上再来找他时,还没走进书房,先听见一阵魅惑的曲调。

      月光穿朱户,银波水粼粼。

      一架瑶琴,七根朱弦。

      傅云疏面前摆着一张琴,轻阖双目,指尖跃动。夏风卷红叶,满堂穿飞,曲调幽咽而诡谲,似从山外异域而来。杜若坐在他对面三尺处,静默地听着,神情随琴音而愈悲愈泣。

      松风鸣涧琴,他最宝贝的琴,也是他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东西,只在六月初六那日拿出来弹。

      而今五月底初夏意,还不到他最珍视的那个日子。

      只不过,曲子没有弹完便戛然而止。傅云疏抬起手,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放在弦上,止了余音。

      “怎么了?”杜若意犹未尽。

      傅云疏道:“就到此吧,后面的记不清了。”

      杜若笑着叹了口气:“我忘了修罗座,你忘了朱琴音,咱俩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傅云疏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应当比我小得多。”

      “好像是吧,那也比这世上大多数人要老了。”杜若道,“你的琴音,倒是丝毫未变。”

      “是么。”

      “嗯,阿笙曾经最爱听你弹七弦,连我的胡笳琴都望尘莫及。”

      傅云疏没有说话,却能看见他的喉头轻轻颤动了一下。

      杜若走过去,在琴岳之上抚了一把,轻声道:“我只是随口一提,想听这首曲,没想到你真的会把这架琴拿出来弹给我听。”

      傅云疏道:“我不为任何人弹琴,只有自己想不想弹。”

      简直…一派胡言!

      门口的重离这墙角听得属实难受,说得如此道貌岸然,这不是他化身阿枫在欢萼楼里弹琴魅惑众生的时候了!

      杜若道:“我许久不曾听《朱弦断》了,你可还记得谱?”

      “记得上阕。”傅云疏勾了一下琴弦,“听够没有,听够就出来。”

      杜若一愣:“什么?”

      傅云疏道:“我不是说你。”

      重离抱着书从门口背光的阴影里走出来,踩着厅堂中随琴旋舞零落的红叶走到他面前。

      “改完了?”傅云疏伸出手,“拿来我看。”

      重离举起书,却没有放在他手里,而是重重往桌上一甩,转身跑了出去。

      他没敢停下去看傅云疏的反应,估计正纳闷他又发什么神经病,说不定已经盘算好要怎么整治他的无礼了。

      重离知道挑衅他不会有好事发生,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看到他跟杜若相安无事共处一室,又作画又弹琴,就像看了一本劣质戏文一样辣眼睛!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桃叶正捧着一个白瓷碟子,给关在笼子里的小青蛇喂肉。见他回来,拉着他在月光底下瞧了许久:“阿离,你怎么了?”

      重离的脸皱成一团,狰狞不已:“他怎么可以这样!”

      “你说谁?”

      “傅云疏!他简直…无耻!”

      “嘘!”桃叶慌张地把窗户关上,“你说什么呢,不要命了!”

      “我就说了怎么样,他就是无耻!”

      门无风自开,深蓝与月色掺在一处,沉冷的声音传来:“你说谁无耻?”

      重离火大不止,既然被听见了便横竖都是死,不如把话说个痛快。他道:“你不是听见了么,还要让我说一遍吗?”

      此类顶撞之语毫无疑问会让傅云疏不快:“你又有什么不满?”

      “我没有不满,你跟杜若在一块又是画画又是弹琴,我都替你难堪!”

      “你在说什么?”傅云疏愠怒道,“我是否太过宽纵你,让你如此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的是你吧,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朋友之妻不可欺吗!”

      傅云疏没有想到会从重离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震惊到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阿离!”桃叶早已吓软了腿,“你在胡说什么,快闭嘴!”

      “我不要。”重离道,“寒笙魔尊是你的朋友吧,你杀了他,又跟杜若在一块儿,你你你你你你这不叫无耻吗?”

      傅云疏盛怒之极:“你放肆!”

      随着外面劈裂晴空的一声惊雷,訇然巨响,原本清圆之月,烂漫之星全部隐匿不见。傅云疏的神色也在乍明乍灭的闪电里,晦暗不清。

      他应该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如此陡然调转时令天气,这是头一回。

      重离吼完那句话,全身开始发抖,他知道自己说得太过火了,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傅云疏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出了云殿,走进白雪覆盖之下的樱原。

      “你给我滚。”傅云疏把他甩进雪里,指着望不见边际的樱原,“滚。”

      重离扑进了雪堆中,被体温暖化的雪很快又结成了冰晶贴在身上。

      黑夜里,瑶雪之樱的枝杈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鬼魅,天上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迷离得让人睁不开眼。

      寒意从脚心升起,逐渐侵袭冰冻了四肢身躯。与天梦泽乍冷的感觉不同,这里的寒气像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在皮肉上做着凌迟之刑。

      衣服渐渐被雪泡湿了。重离瑟缩在一棵树下,抱着双膝,眼泪止不住往外涌,砸到地上已经变成了冻结的霜。

      还没有哪一次,傅云疏生气到把他丢弃在荒郊野外,犯再大的错,也从没把他从家里赶出去过。

      可做错的明明是傅云疏啊!

      风雪狂卷,簌簌残樱落下,很快重离就冻得手脚僵硬,失去知觉。

      然一夜过去,雪更积深,莽莽荒原上空无一人,云殿中更无一人前来寻他。

      大概是傅云疏的意思,他若不松口,绝对不会有人敢擅自把他捡回去。

      又冷又饿,重离蜷缩在雪堆里,只能靠雪水和酸涩至极的樱桃勉强果腹。只是,这些东西终究不能让他在大雪里活很久。

      第三天,他发觉自己有了雪盲,若没有浅粉的樱花偶尔从塌陷的雪盖中露出来,只怕都要忘记自己置身何处。

      他身上总有股拧劲儿,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便不愿低头,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而这次,情况有些不同了。

      傅云疏没有管他,才发现自己离开了他,就是活不下去的废物。

      重离强忍着头晕目眩,一步一个雪坑,慢吞吞往云殿方向挪动。没有龙息的地方,冷得像冰窖,他眼前时而亮时而暗,头重脚轻。刚刚看到樱原尽头茂盛的紫竹林,他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天旋地转。

      不知道转了多久,重离头痛欲裂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紫竹林里,身上落满了掉落的细长竹叶。

      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自己明明倒在竹林外,怎么跑到了里面,远远还可以望见天梦泽里蒸腾起的水雾。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了俯着身子的天九:“阿九…姐姐?”

      “还知道自己爬回来,算是没蠢到家。”天九直起身子,望了望头顶阴云密布的苍穹,叹息不止,“长生天已经下了许多天的暴雪了。”

      重离道:“是…因为尊上吗?”

      天九顿首:“我自跟随尊上以来,从未见他发如此大的火。他虽为人严苛,但从未这样过。重离,你是好样的。”

      重离被冰雪冻了几天,生气的情绪早就冻成了冰凌,心底只剩后悔:“我错了,不该说那样的话。”

      “覆水难收,岂知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天九轻笑一声,“真是不曾想到,能让尊上如此难受的人竟会是你。”

      “他…他怎么了?”重离心头一紧。

      “他没怎么,倒是星月天司职的仙君倒了大霉,就连外派的阎罗都被叫回来骂了一顿。”天九道,“他生气起来真的很可怕。”

      重离捂着脸道:“这下我连夫子也对不起了。”

      天九在他身边蹲下来:“我问过你的侍女了,我很想知道你那天吃错了什么药,对着尊上说出那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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