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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西(一)
楼落时一手轻轻拽住檀远铭腰间垂挂下的玉佩,檀远铭回头望着她,不等她开口,便说:“放心,有我在。”这话刚说完,他憋着坏凑近了,在楼落时耳边轻声说:“没人敢欺负我的小媳妇。”
楼落时顾及那群臭小子还未走远,一掌推开檀远铭。岂料这混蛋抢先躲开了,吹一声口哨,将踏云从溪边兰玛身边唤回了。
楼落时正疑心他这是要做什么,只见他双手环住她的腰,又将她搂上了马。
“檀远铭!”楼落时生气时,总喜欢喊他全名。
檀远铭偏喜欢看她生气模样,他不要那个冷冽自持的楼大人,他要看她的喜笑怒骂,他要她的赤诚相待,他要陪她共同去面对未来的风雨。
“阿时,交给我好吗?”风猛烈灌着,将二人衣袍吹得哗啦啦响。檀远铭胸膛中砰砰直跳,他想疯,他要疯,他开口在茫茫天地中大喊着。
“你说什么?”楼落时耳边只有北原上的狂风呼啸,她听不清檀远铭说什么。
檀远铭只是更用力搂住她。
蒋莺莺同历关二人在北原上信马由缰,听见了这小子的吼。两人面上神色尴尬,历关干咳两声,对蒋莺莺道:“莺莺啊,现下的小伙子真开放啊,不像我们那会儿,刚认识时,牵个手都要脸红。”
蒋莺莺冷剜了他一眼,历关缩缩脖子,闭了嘴。
“走。”蒋莺莺开始策马奔驰,她发间簪上金叶摇坠,反衬着夕阳,刺眼得很。
历关望着蒋莺莺策马疾驰的背影,一瞬愣神,当年,他两人就是在这北原上认识的。
“愣什么呢?”蒋莺莺回过头来,冲历关骂道。
历关双腿一夹马肚,赔着笑:“来了。”
蒋莺莺神色沉沉,檀远铭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小子平日里虽然没个正经,可她明白他到底还是稳重性子,不会像今日这般“莽撞”的,难道真是就认定了那女官。
“莺莺啊,你担心什么,该高兴啊,等过几年,你就该抱娃娃了!”历关见她一脸凝重,笑呵呵解闷。
“你晓得些什么?”蒋莺莺呵责道。
“那小子也不是那急色之人,不会因美色误事的。”历关实在不明白蒋莺莺为何而不乐。
可他这话刚说完,便被啪啪打脸了。只见前方,檀远铭搂着个姑娘,两人贴得近,檀远铭的唇在姑娘耳边亲昵徘徊,好一副浓情蜜意。
“这,”历关放缓了速度,檀远铭同楼落时也注意到了他们二人。
“历叔,蒋姨。”他们四人都下了马,檀远铭带着楼落时往前走。
“历总兵,历夫人。”楼落时冲历关和蒋莺莺颔首行礼。
蒋莺莺应了声,不多说话。历关在一旁笑得憨厚,双手往后背,问:“楼大人一路奔波,不先回甘宁城里歇歇?”
“是落时失礼了,”楼落时正要道歉,檀远铭却抢了话,对历关说:“历叔,我不是差人给你传话了么,说我们晚些到。”
“是是是,我这不是关心楼大人么?”历关乐呵呵说道,心中却啧啧,呦呵这小子,还会护媳妇了。
“再说,你蒋姨也担心着呢,非要出来寻。”历关搓了搓手,冲檀远铭挤眉弄眼。
“寻到了,便回去吧。”蒋莺莺目光在楼落时和檀远铭身上逡巡,又扫了历关一眼,那一眼好像要一把刀子,要生生从历关身上挖出一块肉。
历关浑身一哆嗦,对檀远铭做小动作,示意他赶快跟上。
楼落时向来只听说过蒋莺莺,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铁娘子。细柳眉在丹凤眼上挑着,一张唇用胭脂染得红艳,她极其爱美,虽然一身劲装,却总爱在发间插着漂亮的各式金簪。
“别担心,蒋姨面冷心热。”檀远铭趁蒋莺莺转过身去时,同楼落时说。
“城里备了饭菜。”蒋莺莺牵着马往前走,她身形瘦削挺拔。
“你蒋姨亲自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历关补充道,又对一旁楼落时说,“她还特地问了你那贴身丫鬟,听说你喜欢吃甜食,又下厨加了一道菜。”
“历夫人辛苦了。”楼落时对蒋莺莺说。
蒋莺莺在前面走着,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
“叫什么历夫人啊,跟着这小子一样,叫蒋姨。也别管我叫历总兵,叫历叔。”历关隔着檀远铭,将身子往前倾,去瞧楼落时。
这小子太高了,完全将那小丫头遮住了,像是要将她保护起来,不教任何人欺负她。
历关同楼落时说完,又瞧了檀远铭一眼,里头带着责备,还真把你历叔当成那十恶不赦要欺负你这小媳妇的恶人,这小白眼狼。他在心中暗暗骂。
檀远铭知道历关的心思,两人对视一眼,他又往前挡了挡,气得历关直咬牙。
“已教人备好了干净的客房,从昭京到甘宁,一路辛苦,吃完饭,丫头你就去休息吧。”蒋莺莺停在坡上,说完这话,立马又吹了一声哨,对溪边那一群小童喊,“时候不早了,快回去!”
檀远铭一手牵住缰绳,一手垂在身侧。他悄悄握住楼落时的手,楼落时五指收拢,反攥住了他的手掌。
“好,谢谢蒋姨。”楼落时笑着说,檀远铭脸上也溢着笑。
历关在一旁瞧着,心中揶揄道,不就是你蒋姨一句话么,瞧把这臭小子乐呵得。
*
月夜静谧,在北原更北的地方,石古山脚下,连片白色的帐篷在月光下更显惨白。这是在谷西长居的兀哈余部大本营。自从败逃至谷西后,他们就归附昭国,在这水草丰茂处定居下来。嘉启帝在此处特设一座石古城,面积不大,命朝廷使者领一小支昭国军长驻于此,管理谷西事务。
虽说是管理,但几十年来,石古城里的昭国士兵却是与谷西里的兀哈余部鲜有往来,只有每年年底,兀哈余部才入石古城缴纳朝贡。
石古山下的夜晚静得可怕,只听得见风在山野里的鬼嚎。谷西原野上,兀哈族人都在一片酣睡中。今夜,就在一场美梦里,有些人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真惨!这是第四家了。”一大早谷西里的牧民围在赞边家的帐篷前咂舌,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粗犷的男人拨开一众人,低头钻进帐篷。里头一片狼藉,箱柜倒地,食物已被洗劫一空。被褥凌乱,教人更触目惊心的是被褥上浸出的滩滩血迹。
这男人皱眉用大弯刀挑开被子一角,只见下头盖着一个人,脸色已经发白。他喉咙被人割开,血已凝固成暗红色。男人收回刀,又往旁边看了看,他知道,每一滩血迹下都有一具尸体。六个,一个都不少,赞边一家昨夜也被人灭门了。
他回头示意身后的侍卫将尸体抬出去,自己出了帐篷。
“尤多首领,这到底是谁干的啊?”族人纷纷上前询问。
尤多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三十年了,三十年前他父亲带族人从东北逃亡至谷西后,族人一直居于谷西,安然无事。
可这安宁在前几日被打破了。
这几夜来,谷西里接连发生灭门惨案。手法相同,都是在睡梦中割喉而死,刀法熟练,一击毙命。
究竟是何人所为?尤多眼睛深邃,浓眉紧皱,他想,一定有伙不容小觑的人闯入了了谷西。
“尤多首领啊,要不要将此事报予石古城里?”有侍卫在一旁小声问,如今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捉不着这真凶,但也总不能就此让局面僵持下去啊。
尤多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粗声道:“此事我能解决。”
那侍卫立马噤了声。
尤多不愿让石古城太多参与谷西事务,虽然谷西是归附了昭国,虽然谷西该感激昭国让他们结束了流亡生活,虽然谷西该感激昭国为他们提供了一方久居地。但那是上辈子的事了,是他爹那时的事了,那种在长久颠沛流亡后得到安宁的幸运和感恩之情,他是永远不能切身体会到。
尤多从出生起,就一直安稳居住在谷西,他知道他们同石古城里住着的人不一样,他知道他的族人们是从昭国东北那边逃出来的。有时候,阿爹给他讲族史时,他会望着东边出神,“阿爹,东边的兀哈人是什么样的?阿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阿爹听了,抽出长鞭打他,打得他皮开肉绽。
“回去?是他们将我们赶出来的!这儿才是我们的家,我们该感激大昭皇帝,是他收留了我们!”
尤多默默忍受着这顿毒打,可心里的叛逆却疯长。如今,他爹已经死了,当年那大昭赫赫威名的嘉启皇帝也死了。他做了这谷西的首领,可他对东边的渴望却日益强烈。
这渴望或是来源于要为祖辈雪耻的报仇心切,或是来源于对真正故里的渴望,又或者是,他不想再臣服的野心昭昭。
他将这复杂心情隐藏得很好,教人看不出半分。
只是这心思藏在阴窖太久,只需别人别有用心的一小点火花,便能炸震天。
他蹲在一旁,看着帐篷里侍卫进进出出,突然,他看到一具尸体手下垂着,灰白的手上纹着一个黑色图案。
他腾地起身,一把握住那手,手指在图纹上摩挲,是的,他没看错!在这一刹那,他浑身的血液被冻得凝固但很快又喧嚣至沸腾,他爹曾告诉他,这苍鹰图纹,是兀哈皇室在杀人后喜欢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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