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村的怀孕傻哥儿

　　东隆帝目眦尽裂，他大力扭动自己那如软和肉泥一般的身躯，做着那起不到丝毫作用的挣扎努力。

　　若是再有人过来，若是再有人过来，他一定要叫住他！

　　只要他能带离自己，只要他能救自己，那便是许他高官厚禄，为他加官进爵，又有什么不可以？

　　便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东隆帝立时支楞起了耳朵。

　　只是这脚步声响着响着，却是又半路停了下来。

　　东隆帝急地抓耳挠腮，这一刻，帝王的威仪在他身上不复存在。

　　须臾，脚步声重又出现，只是这回，却是越行越远了！

　　啊！气煞我也！东隆帝面带狰狞，眼含乖戾。

　　这是谁，这到底是谁？为何给了他希望，又要将这希望生生地捏碎！

　　东隆帝越想，面上的颜色就越精彩，越想，眼中的情绪就越复杂。

　　最终，那所有的颜色、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抹笑，一抹由各色颜料堆砌而成、十分瘆人的笑。

　　呵，再来人，且等着吧，他狞笑一声。

　　从远天遥望祖山，那墨黛一般的山水间，正行着一抹小小的身影。

　　一会儿的工夫，那身影便也随着那树林的阴翳而看不真切了。

　　视线调转，此时的姜与炘、图灵正行在路上。

　　他们用着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祖山，离开了那片埋葬东隆皇陵的山峦。

　　只是走着走着，姜与炘却是慢下了步子。

　　他的面上，闪过了一丝的迷茫。

　　前路漫漫，接下来，他与图灵又该去往哪里？

　　要留在夸埠吗？

　　不，还是不要了，姜与炘摇了摇头。

　　他先前虽是住在拐子村这样的穷山沟里，但对着天下大势还是有一点子基本的了解。

　　当今陛下虽正值春秋鼎盛之时，但太子年幼，外戚势大，又有各路诸侯群狼环伺、虎视眈眈，这样的境况实在称不上好。

　　便是现在，姜与炘回望祖山。

　　那曾经头缚十二旒冕、身着苍纹墨袍的帝王，也已经成了这么一副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样儿。

　　这翻天巨变，只能叫人叹一声世事无常。

　　只是这样一来，风云骤起，天下势变，夸埠作为皇城的所在地，也必将迎来一阵的腥风血雨。

　　若是再留在此地，只怕他们便也要跟着一道，陷于那被动的境地了。

　　姜与炘的想法也对也不对，此时的境况确实危急，但危急的由来，却又与他心之所想有所出入。

　　对是因为，此时的天下，波云诡谲，形势大变，群雄并起，逐鹿中原，这天下恐将不再复祈。

　　而这不对，也正是出在此处。

　　原是，有天地法则加诸于身又篆刻人皇姓氏的碧色圣牒上，帝姓早便由祁换为了祈，这凡间帝王便也跟着要一齐地落在祈氏一族的身上。

　　只是此时，圣牒却是起了变故，它的功用被削减了。

　　时间回复，诸事诸物一如往昔，却也只是看上去一如往昔。

　　那场祸事，那场真真切切席卷全界、荼害苍生的祸事，终是留下了它来过的痕迹。

　　一如，水过留痕，风过留声。

　　应旸虽靠着自身的强大法力，回复了时间，复原了此界，但人的记忆可以篡改，物的记忆却是难以擦除。

　　不，或许人的记忆也是可以恢复的。

　　而此时的圣牒，那曾因地脉断绝而彻底碎裂的圣牒，在复原后，终是留下了一点浅淡的纹痕。

　　那纹痕是那么的不起眼，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可也正是这丝看似微小的纹痕，使横亘于皇权之前的那道天堑变得不再难于飞跃。

　　错乱的秩序必将复原，冒名顶替者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这天下，也必将由有德之人统帅。

　　只是这样的皇室秘辛，姜与炘这样的平头老百姓却是不知道的。

　　他搔了搔头，夸埠恐遭劫难，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得另寻他处。

　　此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两个谋划的去处。

　　一是，由夸埠出发，向东北行进，穿过仓原，去往十万大山连绵的众兽天堂——苍莽之森。

　　二是，沿着此处官道，继续向西南方向行进，回归绥原。

　　有这方案一，是因为，那里毕竟还生活着他们的老伙计风影狼和元白鹅，经过之前种种，他们也算是有了一番的交情，若当真去往此地，总归在安顿的时候，能有所照应。

　　而这方案二，则是因为，他之前虽状态浑噩，但此时乍然复醒，便怎么也忘不掉那一晚经历的种种。

　　那血腥的一幕，一闭眼，就充斥在了他的脑中。

　　他忘不了忠伯推他上碧色莲台时，那满眼的如释重负、视死如归。

　　他迫切地想知道，忠伯是否安然。

　　再者，李爷身陨，也不知他的尸身是否有人收殓，又是否入土为安。

　　那一日，若没有他们及时赶到，他实在不敢想象，在那灰衣修士激进的手段下，他们一家四口又将面临怎样的惨烈结局。

　　这样的恩情，他永生难忘。

　　这样想着，他在心中已有了决断。

　　姜与炘整理了一下心情，便带着一家四口向着绥原的方向行进。

　　至于那苍莽之森，待此间事了，他们再去不迟。

　　只是走着走着，姜与炘却发现，这一路实在是太不安生了。

　　他们虽有碧色莲台做飞行法器，但考虑到图灵和两个孩子的状况，还是稍做了休息。

　　便是在这休息的时间里，他们竟还遇着了几起的事端。

　　先是遇着了两拨蛮横跋扈的土匪，接着又见着了大批骨瘦如柴的难民。

　　等等，难民？

　　据他所知，凡俗界的普通百姓虽称不上是多么富足，但吃饱穿暖还是不愁的，又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这样大的变故？

　　只是待他将得来的信息拼凑整合，这才惊觉，整个凡俗界已然是大乱了！

　　不过战火还未席卷到这边，这群难民也是因为旁的事情落魄至此。

　　他们来自西北，因地龙翻身而无家可归，又因当地政令空设、济款虚置，而食不果腹、背井离乡。

　　姜与炘料理了悍匪，又帮扶了一下这群难民。

　　只是他所能做的，实在是杯水车薪。

　　好在那群难民中，有一对才智过人的兄妹，在他们的努力下，难民们的日子已经好过了太多。

　　这样走走停停，姜与炘他们大约用了五日的时间才算是赶回了绥原。

　　看着眼前这条通往拐子村的熟悉土路，姜与炘一时百感交集。

　　又回来了，回到了这个生养他的小山村。

　　只是走着走着，他却是轻皱起了眉。

　　这条路为何如此荒秽，不见人烟？

　　村民们都不外出的吗？

　　他心有疑惑，面上便也带出了一些。

　　也是这时，图灵突然握紧了他的手。

　　姜与炘低下头来，正见着小夫郎那一双圆溜溜却也饱含关切的眼。

　　他抚了抚图灵的发旋。

　　他们继续走着。

　　图灵和灵童一切如常，倒是鬼婴皱了皱小鼻子，露出了思索之色。

　　这样走了很久，久到初阳映照、霞光漫天，他们这才走到了村口。

　　只是站在村口，姜与炘的面色却是又冷凝了起来。

　　无他，只因村子里实在太过干净，干净到就像是没有人居住一般。

　　村路上没有往来的村民，半空中没有旋起的炊烟，有的只有料峭刮过的北风和婆娑默立的树影。

　　姜与炘带着图灵向着村内走去。

　　村内静谧非常，既无鸭叫又无鸡鸣，便是一进村就能见着的老杨家的大黄狗，也已经没了踪影。

　　姜与炘剑眉微蹙。

　　他来到自家院子泥砌的土墙前，推开那扇略带凝涩迟滞的木板门，一点一点走进院内。

　　看着工整的地面、懒洋洋地躺倒着的几个簸箕，姜与炘的疑惑更甚。

　　这簸箕是那一日与修士对打中掉落下来的。

　　只是这地上，却不该只有它们。

　　姜与炘抬头看去，那墙上再没了蜿蜒的血迹，那地上也再没了拐子李躺过的印痕。

　　他又在院子里一通翻找，却终究一无所获。

　　那么忠伯呢，他还活着吗？这院子里的尸身，是他收殓的吗？

　　他正心有疑惑，却忽听图灵一声惊叫。

　　他急急地奔了过去。

　　只见那不远不近又晨雾弥漫的后山上，正立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小土丘。

　　薄雾下，那土丘时隐时现，愈显鬼魅。

　　别说是图灵，就是他刚一抬头，都觉得有些瘆得慌。

　　他忙安抚图灵，待图灵情绪稳定后，这才向着后山走去。

　　只是走在路上，那盘旋不清的种种疑窦又再次丛生。

　　荒秽的村路，无人的村子，乍然出现又诡秘十足的土丘，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在他离开拐子村的这段日子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随着姜与炘的走近，他面上的惊疑更浓了。

　　那，那是什么？

　　这拢起的土丘不像别的，正像一座光溜溜的坟。

　　谁人会将坟建在这后山上？

　　毕竟若依村里的一贯传统，坟都是要埋在自家地里的。

　　他带着疑惑，脚上的步子却是未见有一丝的迟滞。

　　只是行得愈远，真相便离他心中猜测愈近。

　　这真是一座坟，一座巨大无比却也萧瑟无比的坟。

　　这一刻，姜与炘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内里的复杂心情。

　　早在见着那荒秽村路的时候，他的心中便有了一丝的猜想，猜想村民们是遭遇了不测。

　　只是真见着了这个村子覆灭，散落成了历史洪潮中一点无关紧要的尘埃时，他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就好像，你明知道他们并不是特别好的人，但等他们真的死去，你又忍不住发出一声的叹息。

　　要为他们报仇吗？

　　姜与炘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们因何死去，也不知道这杀害他们的究竟是谁。

　　会是馥华西吗？姜与炘心中反问。

　　只是无人回答，只有列列的风声在他耳边肆意地刮过。

　　姜与炘回望拐子村，那小小的村子，随着晨雾的弥漫，也笼罩在了一片飘渺虚幻的薄纱中。

　　它立在那里，静谧的过分，却又在这无端刮起的北风中，添上了几许零落的萧索。

　　姜与炘快行几步，终于来到了那巨大无比的土坟前。

　　那坟前立着的，是一块木刻的碑。

　　碑上面，是几个虽认真书写却一如狗爬的大字：拐子村村民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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