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午时三刻

　　穆瑟顿丁的第四公主，瑭若·克兰多伊·俞，是一位广为人知的魔法天才。
　　不过天才常有，穆瑟顿丁的公主却只有几位。而来自遥远国度的俞夫人的后代——也就只有一个俞瑭若、一个菲克斯特而已。

　　瑭若的母亲并没有戴上王后的桂冠——在诞下第二个孩子之后，她也在第二年的某个夜晚安静地离世，将属于她的篇章划下句号。
　　人们也许会提到：那时候的皇帝陛下还有着健硕的体态，面容庄严威武——谁也不能料到，仅仅在五年之后，这位修习骑士道、不可一世的国王会在数月之间迅速衰老，成为行动不便的孱弱者。
　　“国王陛下陨落了！穆瑟顿丁将要倾倒了！”
　　这是在那段时间甚嚣尘上的言论。
　　国王陛下实际上是受到了某种黑暗力量的侵蚀——国家的第一公主伊丽莎白并没有将这条讯息宣之于众，她只是在与自己的父亲做最后一次密谈时，懒洋洋地提了一句：“我说过的，父亲，你致力于搜集所有的奇异流派，企图找到一种平衡。这就是你的治世之道。而你最终会在这之中腐烂——连同你的国家一起。”
　　“几年之后，人们只会记得我的名讳。在我的名讳之下，所有的黑暗都将被一一折断——粉碎。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而后来伊丽莎白殿下确实成为了穆瑟顿丁的代名词，人们忘记了老国王的名讳，忘记了战争，忘记了地下城，国家修养生息，道路贯通每一处村庄，商铺如花朵一般密集地绽放在大地上，街道上行人如织，人们为了生活的琐事而欢笑苦恼——
　　接着在烈妮丝跳进海洋之后，这位位高权重的女士叫来了自己那雄心勃勃的妹妹，手段狠辣的第二公主克里斯蒂亚殿下。
　　姐妹俩的谈话说不上愉快，克里斯蒂亚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笑了起来:“突然这么干脆……会让我觉得之前的事情都是笑话的，伊丽莎白。”
　　有时候永别只发生在微小的一瞬间——克里斯蒂亚只转过身离开，声音不高不低：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偶尔会忍不住把你当做母亲——你总是这样，不是吗？”
　　“在你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前，我还以为我们永远都会这样。真幼稚。”
　　在这之后，老去的第一公主褪去了所有的珠宝，换下庄重的衣裙，摘下那属于她的、数十年不曾被收置过的冠冕，她离开了弥塞琉斯，甚至离开了这座国家，她放下了曾经所拥有的一切，最终也许也会一无所有地倒下在这片土地上——就如同所有的生命一样。
　　这就是伊丽莎白·克兰多伊的故事。
　　但王国里的战争并不因为她的退出而尘埃落定，反而进入了另一种喧嚣——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母亲跋山涉水来到这座国家，只是为了给它带来灾难。”
　　“我对灾难与倾覆没有兴趣——接下来你应该好好想想了。”
　　“想一想，你是要做我的兄弟，还是要做你的皇子。”
　　红发的少女是站在台阶之上的。
　　她有着一种与这夜晚极其相称的平和与宁静——以及在这之下，翻滚汹涌的、象征着毁灭与焚烧的、烈焰一般的——
　　狂妄。

　　……

　　瑭若是在晚秋回到弥塞琉斯的。
　　她乘着高多拉罕的黑色烈马从灰白的古战场一路疾驰，罩着斗篷在老村歇脚片刻，又在天光初绽之时从苦辛海上岸，进入穆瑟顿丁的辉煌废墟。
　　走过绵延千里的荒原，步入村庄、城市，借道地下城，与某个手下败将过了两招——
　　“咳咳！……我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父亲会选择你。”
　　长途跋涉的旅者笑了一笑：“是我选择了你们。”
　　终于在某个晴朗的早晨，赶去前方殿堂的杰西卡碰巧遇见了这位一个多月闭门不出的第四公主，这当然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会面，杰西卡也就如往常一般同公主行礼，又宽容地提了一句：
　　“近来天气渐凉，殿下可要保重身体，别像过去一样大意。”
　　这位大天使阁下当然并不在意人类皇族的各种小动作，黑暗的力量，或者满身的腐败气息，以及那些遗迹在其身体灵魂中留下的痕迹——
　　她很快继续赶往殿堂，整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在她面前是永远紧闭的——等到巨大的浮雕门扇被缓缓推开，一只穿着破烂皮鞋的脚迈了出来，她就温驯地垂下眼去，语气平淡又带些恰到好处的喜悦：
　　“欢迎回来，殿下。”
　　……
　　“哦。真高兴能再见到你。杰西卡。”与之势不两立的魔王殿下则平平淡淡，并在某一时刻忽然伸出脚去——不过并没有把人绊倒。

　　王后殿下的回归并没有给整个国家带来太大的变化，毕竟老国王已经退居幕后，铁狮大公远在千里之外，王后的存在只意味着多了一位可以干活的皇室，尤其在这位皇室还并不怎么上进的情况下——
　　说实话，大忙人克里斯蒂亚都懒得见这个小丫头。一直霸占着大权的姐姐丢了手，只知道跟钱打交道的扎查克尔一无是处，整个国家的生命都算是压在了她的头上，谁还想去管王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呢？
　　在见这位王后之前，克里斯蒂亚就向自己保证这是她最后一次在神圣的约翰宫处理这种无聊的事务——
　　“既然你全须全尾地站在了这里，那所有的一切也就没什么好追究的了。圣雅克西即将开启秋季学期，你也应该找点事做了，好去向人民们宣扬你那包容宽厚的王室风度。会有人来安排你的行程。”
　　“……哦。”
　　看吧，连点场面话也不会说，简直就是王室之耻。虽然克兰多伊这个古老的皇族——本来就什么也不是。
　　克里斯蒂亚殿下使了一个眼神，王后就被人送了出去。

　　弥塞琉斯学府林立，开学前期，已经有各处的学生收拾好了行装，落脚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等候着如白鸽一般的信纸飞跃层叠的建筑，落在他们的桌案上。
　　在最后几天的倒计时中，“暑假进修班”同样也开办了所谓的“终结”宴会，在一派表面上的祥和与欢快之中，尤莉率先举起了杯子：
　　“敬王后。以后，可就拜托殿下了呢。”
　　……于是莉莉丝当然也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以及杰西卡那丑恶的嘴脸，顿时觉得面前的小蛋糕也失去了任何滋味，又去看一眼那边红发金发的几个人——她微微垂下了眼睛，忽然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没什么意思。
　　撒旦、该隐，还是那个弥赛亚，各方势力，各种设计、争执，死去的与活着的，观望者与复仇者，岛屿或者千篇一律的大地——
　　但莉莉丝最终还是站在了二楼舞厅的外侧阳台上，一边吹着风，一边瞥见某个小孩凑到她身边来。
　　“殿下，很高兴能再见到你。”这个小孩的笑容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温驯意味，他也站在了围栏边往远处眺望，透过建筑间的微小夹缝，去看那星光璀璨的广阔世界。
　　莉莉丝用眼角余光盯了他好一会儿，当然也并没有看出什么花来，既没有注意到那种将要折断一般的纤弱感，也没有感受到这种安静的陪伴中所蕴含的祥和与朴质——
　　王后殿下叹了一口气，说：“我好像已经失去了斗志。”
　　锡文微有些疑惑地抬头，接着就被按了下去。
　　莉莉丝拍了拍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创世主一定是个很无聊的人。”
　　“殿下。”锡文无奈地把她的手拿开，眉眼间终于有了一点带有色彩的恼怒，给整个苍白的小脸添上一抹血气。
　　收回手，莉莉丝也就不再管他，靠着护栏单手撑脸，陷入了自己的苦恼中。
　　……
　　“殿下，我先走了。”
　　金发及肩的男孩看着她，透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
　　“哦。”还沉浸在一种低落状态里的魔王大人并没有看到：对方慢慢挪到了门边，又看了她一眼，将手里攥着的什么东西放在地毯上，接着垂着眼睛走掉——
　　那是一朵小小的花朵。
　　代表了孩童对伙伴的友谊。

　　……
　　莉莉丝的生活还是与之前不一样了。
　　她换上庄重的衣袍进入了学校，看见各种各样的学生和教师，高大的教学楼，宽阔的广场，旋梯绕来绕去的图书馆；她坐在高台上，听着老教士念开学典礼的致辞，接着轮到了自己——念错一两句总是没办法的事吧？
　　她甚至还在杰西卡等一众人的胁迫下开设了课程——“皇室仪态”，第一节课上莉莉丝教士当然侃侃而谈：“什么是皇室仪态呢？我这样的就是。”
　　下了课就看见杰西卡在外面等她，还假惺惺地伸手过来递茶杯。莉莉丝可没错过对方那一瞬间“咬牙切齿”的神态。
　　……事情并没有什么进展。
　　直到学期中旬，莱顿帝国的使节与第二公主聊天时提到圣雅克西学院的固定项目：外出历练，克里斯蒂亚殿下当即就豪爽一笑：“正好也差不多到了时候，今年的历程已经排在了计划单上，两位若是有意，倒也可以切身参与一下。”
　　于是圣雅克西连夜召开了大会，在一天之内彻底敲定了这场本来还在慢慢打磨的年度游学之旅，并十分利落地将出发时间定在了两天之后。

　　“我恨政治！”密西小公主一得到消息，当即就大发牢骚，加之最近修习亡灵法术心浮气躁，一天之内摔坏了好几个花瓶。
　　“怎么就是现在！为什么就改成了现在！！啊！真讨厌！！！”
　　瑭若则来得恰到好处，她扫一眼这位妹妹凌乱的修习场所，不难猜到这一个月里有多少次召唤、祭献与垂死挣扎——她的目光是沉稳的：“局势已定，我们明天就出发去热罕塞拉。”
　　“……”密西很快冷静下来，“发生了一些事……瑭若。”
　　她斟酌着说：“我与一个恶魔签订了契约……在这种情况下，我也许很难通过学院的法阵。”
　　“……”于是瑭若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不带什么情绪，“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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