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无月明

　　方肆出行从来都是大剌剌化了骏马在人群中，方主做事雷厉风行，狠决毒辣早是远近闻名，但纵然是竹元恒，也对他风驰电掣地赶来觉得惊诧。
　　此刻方肆便是恣意在马上，已然是青年人的身形，扬了剑眉远远打量竹元恒，舔了唇，露出一个阴侧的笑意。他周身都是关在囚笼里的魔人，是魔修赴战时必不可少的供给，有时便是在战场上直接吞食，看来方肆此行是要决意拿下南部。月桉跟在行伍最前方，眼见一熟悉的在方肆周围，便发现是姬河。他敞了半面身子，伏在方肆马上，笑意勾人。月桉转头去看无名，他脸色也不是很好，甚至有些苍白：“属下办事不力。”
　　月桉转过头去：“回来再说。”
　　月桉还是有些人情味的，他先寻理由遣走了羽老，再是让一部分先来的，胆大忠心的跟着竹元恒先走。无名问时，他只道此战险恶，羽老常怀孩子心性不见血，忠心之人不可杀。
　　他是引着人在前头牵制方肆一段时间，竹元恒在山南回撤，方才现身让方肆相信他在山上，这回应当已经起步了。
　　月桉知道牵引之重，用不好便是弃子，竹元恒没有抛下他的意思，寻到惨众后定然会全力回击。他只需要尽量拖延，但方肆现在转了眼，冷冷地打量他，笑得邪佞：“我是不是要把你踩碎，才能去找我的美人儿？”
　　无名捏住了剑，月桉挑眉：“只怕方主大人爬过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了。”
　　方肆笑笑，没多话，他手下的人便迅速拥了上来，片刻，便乍起术法碰撞和兵刃想接之声。月桉看着双方的血溅在一起，他未有群战的经验，却在腥风血雨中尝到了杀戮的快意。
　　他当初问年与魔修何至于此，得到的便是自修炼魔息开始，杀意便融进了修者的骨髓里，修者与屠夫。只有一线之隔。
　　月桉没有选择，就如同这些冲上来赴死的人一样没有选择，他们生存，所以杀伐，若魔息一夕停歇，旁人的兵戈便会封喉。
　　什么时候这样乱的？他也无从知晓。
　　方肆倒是没什么架子，将双袖上撩，便使了魔息冲入。他比竹元恒应是要强些，只是上回受得伤未痊愈便下了场，此刻却也生劈出一条血路来，甚至没有看是不是自己人。月桉隐约觉得他已经知晓自己在拖延，只想快些结束这里的一切。
　　月桉离他近些时听他念叨，都是些胡乱的句子，然后便是重复的“阿恒”。他觉得方主大约是疯了。
　　无名在旁杀得正兴，却也有些隐忧：“可有别的大魔来助？”
　　月桉挥手杀了一个：“主子来这里时日不久，况且方肆名头太响。即便有意，也是不敢。”竹元恒来此地，先做的事便是收集竹家旧物。这里后起的零散的大魔从前都在竹家倒后沾了血吃，见他这般动作便有些分不清他意图，月桉想走一些路，却也只是不尴不尬，还被人当作扬一时威风。月桉拼了力挡下扑来的一群，着实有些懊恼——竹元恒比起方肆来，确是少了些人际的心计。
　　他让年与跟在队伍最末尾，此刻却见他挤到身边来，不由怒斥：“你过来做什么？”
　　年与脸上也满是鲜血，一身黑衣带着腥风：“本来是想来助你，结果不知挤哪去了。混乱中被推到这里了……”他看起来也很无奈。
　　月桉替他挡了术法，揽他到身边：“跟着我！”
　　无名还在率剩下的人反抗，但逐渐弱下的士气挽不回，还有些人临阵倒戈，转头便杀向自己人。那姬河看着杀上来的人，有些畏惧地往后一缩，那方肆看他快要摔下马，也无心去扶，道了声自己小心便投入了战斗。
　　月桉见他步步逼近，袖中咒术快要变出花来，但周遭的人是被击倒了，独独方主像个没事人一样，在两排血雨里如恶鬼般前进。
　　年与想将月桉拉到身后施术，月桉看他指尖光晕，瞳孔一缩，反将他拉到身后拦住：“你莫要添乱。”
　　方肆走到他面前，无名此刻杀到外围去了，想过来却被截住。月桉定定看着方肆，他看月桉就如同在看笼中兔，半晌勾唇笑笑，仿佛明白了什么：“是你？”
　　月桉抿紧嘴不说话。身后年与要动，被月桉抓紧了手。无名焦急地向这边望，姬河也打量过来，方肆摇摇头，眼里突然闪过暴戾：“就是现在，戏也还是要做足的。”他手微拂，月桉便感觉眼前鲜血迸溅，左臂被生生外扭，胸口处裂开了口子。方肆下手又快又狠，他直到片刻才方才觉察到铺天盖地的痛意。
　　年与绷着脸，施了咒击向方肆，方肆轻一闪身，所有人都以为是方肆刻意不避，肩上才被豁开伤口，唯有月桉看清了他眼底刹那的难以置信。年与看上去有些不满，月桉知道他那一击原是对着心口来的，他猛地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年与看着他，他眼睛实在漂亮，仿佛生来便漾着水光，月桉看他不解惊愕的眼神，十分坚定地又摇头。
　　年与终归信他，即便他现在心里再想把方肆千刀万剐，月桉拦着，他便立在原地收了手。方肆探究地打量他一眼，拂衣往山中杀去。
　　无名闯过来，血循着脖颈流淌，他似乎受了伤：“拦不住了。”
　　月桉咳了一声，震出血来。年与将他搂在怀里，沉默地传着魔息。月桉神志渐回复，看向无名：“若是有还愿跟着的弟兄，随我们撤至隐蔽处等。若是不愿，便杀了……不能，让他们将位置泄露出去……”
　　无名要来扶他，被月桉挥挥手拦下，示意年与一个就够了。无名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道：“在下先走。”
　　年与看他走远才低头来看月桉：“你可有话与我说？”
　　月桉知他问的是什么，但此刻仍有魔修扑杀，况且他也无意于说，便虚弱地摇摇头：“到时便知道了。”他看着年与爆发出于寻常十几倍的魔息将人通通拦下，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之色，像是早已料到，在他怀中竟有安然之感，惬意地眯了眯眼，便被年与恨铁不成钢地拍醒。月桉看这人分明盛怒，却还小心避着自己伤处，不由得笑了：“不是早说了，风大浪急，要先避避。”他本就将年与安排在末，到时也方便逃命，“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年与愣了愣，月桉将眼一阖，任他怎么叫唤也再没打理他。

　　无名领着众人避到一处洞穴里。他将人没有响动地一批批带到这里，自己还得去断后。混战中分不清敌我，无名眼神也好，将哪些是竹元恒的，哪些是方肆的，分得清楚。他此刻被刺伤，肋骨下淌着血，只得将衣服褪了大半，潜到一处清泉旁用水浇熄那历经战斗而涨起的肌肉。他学的没有疗伤，只能靠着体质硬抗，但血是红的，人自然也是会痛的，他折了树枝，卡在牙尖，将那伤口随意用扯下的布块裹紧。
　　明明避着伤处了，但那落叶擦过伤口时，无名还是绷紧了身子，痛哼了一声。
　　“得了吧，壮得跟头熊似的，处理伤口也这么糙。都是靠运气活这么大的啊？”
　　无名抬头，直接向头顶树枝飞去魔息，那人轻轻踮脚躲开，看着那手臂粗的木枝断成两截，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看着点动手！是我！”
　　无名冷眼看着姬河，出手便是一串术法，怒吼道：“打得就是你！”
　　姬河看上去柔弱，学得术法却是刚猛至极。见来不及拦下无名的魔息，便伸出手与之直接相抵，在空中炸出花来。姬河倒是不急，他看这动静，好整以暇地抱胸在旁边倚着：“不愧是大老粗，弄出的动静就是不一样。人要来了，走不走？”
　　无名依旧冷冷看着他，他全身都紧绷，看上去若是姬河有什么动作，他定会让他死无全尸。
　　姬河似笑非笑地听着渐进的脚步声，让开了一步，示意自己并没有拦着他：“你说你跟着一老头，图什么？这不也只扔你一个在这里遭罪？像一头笨熊到处撞，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浑身是劲吧。”
　　无名向他让出的地方走去，冷声道：“倒是不如你，能爬上方主的床。”
　　姬河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打量无名。他向前走，自己便也在后面一步步跟着，单是看他受气的神情，就让自己心情愉快：“怎么，你这么向着他们，是想爬月桉的床，还是竹元恒的？”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无名不是很想理他，身上又受了伤，只能一瘸一拐向前走，尽量在人来之前寻到安全地方。
　　姬河吹了声口哨，不轻也不响：“你不怕我给方主报信？”
　　无名没理他，兀自向前走。姬河一哂，自己却停下了脚步：“继续走，方主早上山了，现在外头是竹元恒派的从后头包围的人。”
　　无名眼眸微眯，倏得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不去报信？”
　　姬河一笑，眉眼弯弯：“你不继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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