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小B的生活日记

　　五一的时候回了一趟家，后面的小孩儿哭闹不休，吵得我睡不着觉。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把单词拿出来背了一会儿单词。旁边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本高途编写的高三英语。我以为她是高途的老师，原来不是。后来攀谈起来，原是一个高三孩子的家长。
　　我坐的，是从上海虹桥发往西安北的列车，这辆车途径三门峡。三门峡与洛阳毗邻。女人是洛阳人，在洛阳上班，孩子被送到了西工大附中读书。西工大附中是非常棒的高中，他们家小孩应该挺厉害的。女人焦虑起来，只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数学还是只有110分左右。他们家小孩在西工大附中借读，回头还是要回到河南高考的。河南高考的那种形势，我们心里都清楚。女人与我聊了几句，详细地介绍了他们家小孩的情况，又得知我读的大学不错，高考分数也不错，于是便说要请我给他们家小孩补课。
　　女人说，他们家的小孩儿不是不会，是不够虚心，可能只有一点点不会，他就觉得自己都会了，所以要找个人盯着他，把他不会的点都打通了。女人说，原来都是她先学课本，然后再给他们家小孩儿讲，不过现在高三了，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女人说，她在洛阳上班，每天早上六点的高铁，从西安坐到洛阳，晚上再从洛阳到西安，就是为了陪着小孩儿一个晚上写作业，如此六年。女人说，现在形形色色的辅导班层出不穷，她的小孩儿不能落于人后。女人说，能考上大学的人越来越多，要是不能考个985，一辈子就废了。
　　我说：我父母对我便没有太多的期望，只希望我这一生平平顺顺，能够养活自己就好了，没有什么事情比我开心紧要。女人一把握住我的手，说：“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高兴平顺？可是当今这个社会，要怎么样才会高兴？当然是考上好大学啊。”其实读了一个好的大学，我也没有那么开心。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忍心对女人说，这里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大学不是象牙塔，不是安乐窝，这里还是风起云涌龙潭虎穴。女人说，她每天都是盯着小孩在学习。希望一个月之后小孩不要让她失望吧。
　　我说我补课的收费不低的。她说只要能让小孩的成绩提高，价钱好商量。
　　每天高铁的车票大概要花掉两百多，西工大附中周围的房子也不便宜的，遑论补课的费用。我父母听了，只觉得可怖。“原来别人做父母的，竟然是这样给自己孩子身上下本钱的。”我不知道这是个例还是普遍，只觉得心惊肉跳。其实十几岁的小孩儿年纪太小了，其实他们分不出“为他好”的。这种教育内卷的形势和极端鸡娃（给娃打鸡血）的手段，会把父母和孩子放到对立的面上。父母和孩子的交锋，是对立的交锋。父母以为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但是孩子不是这么想的。
　　很多时候，孩子的性格成因依赖于父母的教育方式。自信而豁达的性格离不开父母的爱，因为被爱、被理解、被支持，所以不论有什么问题，都是可以一起面对的。但是对于与父母对立的孩子，他们没有援手，没有希望，没有倚仗。
　　站在孩子的立场上，我感同身受，因为我做过孩子。可是站在父母的立场上，似乎他们也没有什么错。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处处不如人呢？谁都不想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更希望孩子长大以后能拥有不错的生活，即使离开了父母的扶持，也不会面临生活的困顿。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互相矛盾。
　　我希望，如果我以后有一个孩子，他能够自由生长。但我也希望他是一个优秀的人，不用那么优秀，但是起码能给自己不错的生活。但我又不想他那么累。我不知道，当代社会形势下，我怎么能够做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我自问无法像高铁上的女人一样不计回报地付出，也没法像她口中说的“女人结婚之后自然就会绕着孩子转”。有意思。我和父亲谈论这件事情，原来他觉得将我送进一个旁人羡慕的学校，最大的好处竟然是为了遇到更好的人。他觉得女人就是比男人心细，体力不如男人，生理上就是比男人更适合主内。强势的性格不允许我低头退让。我还可以说，我生理上，天生的逻辑思维和推理能力就是比绝大多数的男人都要强。
　　他觉得我叛逆，我觉得他迂腐。夏虫不可语冰。我是一个女人，现在是一个女儿，或许未来会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但是，我首先是我自己。不然，我只能学那个出走的诺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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