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情人

　　一个小时以后，亨瑞和艾迪.里奇坐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小酒馆里谈未来，当然不是空洞的人生真谛。
　　艾迪把他的名片递给亨瑞，是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
　　“我在做贸易。”说完他又压低嗓门，“实话给你说吧，其实是在搞走私。我的老板是个混□□的，我只能跟你说那么多了，我就是个打杂的，管管财务，接接单子，处理一些账面上的文书工作。我们最近正好缺人手，我们需要一个押船的，简单来说，就是跟船盯着货上岸，直至运到买主手里，钱货两讫。这个真的很赚，跑一趟就可以给你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你有兴趣干吗？”
　　“我可不贩毒。”亨瑞谨慎地说出了顾虑。
　　“怎么可能？你以为□□都是贩毒开赌场吗？我老板早年到美国，也就是靠捡垃圾发财，后来捡垃圾的地盘被人抢去了，他只好到海上讨生活，不过那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我们当然不贩毒，这年头你以为找瘾君子容易啊，一层一层摊下去，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要命。我们不干那个，我们走私土豆、大蒜、玉米、面粉、纱布，什么赚钱我们走私什么，土豆上了岸，随便卖给谁，有的是人要，警察不会来抓你。”
　　“你们怎么过海关？”
　　“我们当然不过海关，我们有自己的码头，就算真的被查了，交点罚款就完了，没有人因此坐牢。”
　　这话说的亨瑞心动了。
　　“你尽快给我答复。”
　　“不用尽快了，现在就可以，我也实话给你说吧，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就是真的要我贩毒，我也会考虑的。你的老板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文森特回到了纽约。
　　他和姗迪坐在她新家的客厅里聊天，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亨瑞正跟随走私船出海了，万吨巨轮在海面上推开巨浪，亨瑞迎着海风眺望前方，也在眺望自己的前程，然后他吐了三天三夜，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这些文森特当然不知道，他坐在姗迪跟前，正痛苦地抱着头。
　　“让他给跑了。”他懊恼地说道，“也怪我自己，是我打草惊蛇了，我应该事先就搞清楚他在哪里，然后突然出现截住他。”
　　姗迪给他倒酒，自己也喝了一口，“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死要面子，其实他骨子里特别自卑，破产的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他来找过我，我想帮他的，但是他没等我出来，就先走了，跑得无影无踪。他根本没有勇气去找你。”
　　文森特一惊，简直不敢置信，“你不主动去找他？你让他来找你？他出了这样的事，你就没想过帮帮他吗？”
　　姗迪也摊手，“干嘛？我不是圣母。一个打老婆的男人，我和他离婚了还要时时刻刻看他过得好不好，还要想方设法去帮他吗？”
　　文森特于是不吭声了，因为姗迪说得太对了，连他都要忍不住点头称是。
　　“坦白说当我看到他来借钱的时候，我觉得——很爽，简直爽爆了。”
　　“……”文森特翻了个白眼。
　　“我告诉你他破产了，本来就是希望你和我一起乐一乐的，你别说他没打过你。”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他是不是打过你？如果他没打你，你会负气离开一走那么长时间吗，你不是那种人吧？所以肯定是他打了你。”
　　“现在回想起来，他就是知道自己要破产了，所以想把我打跑。如果当初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破产了，你觉得他会把你留在身边吗？”
　　姗迪想了想，没吭声，低头喝酒。
　　“他现在电话也停机了，我找不到他。”文森特皱着眉头，一筹莫展。
　　“我觉得眼下你还是停止寻找他，你找到他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伤害，他现在已经很脆弱，他需要重新振作。等他哪一天状况好转了，我相信他会自动出现在你面前。”
　　“万一……”
　　姗迪的手越过桌面，握住文森特，“相信他。”
　　“来，你帮我拍张照片。”文森特把手机递给姗迪。
　　“就现在？”
　　“对，等一下。”文森特把酒瓶挪了个位子，然后低头做出一个痛苦的沉思样，“来，就这样拍。”
　　姗迪给他拍了照，文森特接过来，调成黑白色发到社交网络上。“我觉得他在监视我，我不能肯定，就是直觉。他原来的账号不用了，可能注册了别的我不知道的ID，我以前做过一阵子模特，有两千多的粉丝，里面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账户，我感觉他就混在这些人中间，可是我辨认不出来。我前阵子都在寻欢作乐，他看了肯定鼻子都气歪了，能见我才怪。可我哪里知道他是那种状况了，如果我知道我也不会这样刺激他啊。”
　　“那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想补救一下，让他知道我的心意。”文森特在照片下写了一个词：疑惑。
　　“不过我有个建议。”姗迪说道，“你也要时不时刺激他一下，放点你和别人的亲密照什么的，真的，他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这样好吗？”
　　“相信我，这是他奋斗的动力。”姗迪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你如果天天一副宝贝儿我想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求你快回来。那他就完了，他每天除了痛苦，觉得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文森特神情古怪地看着姗迪，十几年夫妻，姗迪的确把亨瑞的臭脾气摸了个透，可是真要这么干吗？
　　文森特在社交网络上演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情戏，他觉得这一招的确没用，于是停了一阵，他重新开始和小伙伴们出游，一幅走出阴霾的样子。亨瑞所给的反应就是，他登陆了自己的账号，删除了关注列表里所有的人，完全零关注。
　　文森特知道，他果然是在注视着自己的。
　　他走到画室里，在他的新作品上调制出了一个鲜亮的色调，从今天起，他对自己说，我要好好生活，好好画画。过去他没有制定过一个很详细的计划，对未来没什么展望，每天就是埋头画画，不去想明天的事情，这一次他觉得他需要做点什么了。

　　每次船将要靠岸时，亨瑞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手机信号，有时候经过海岛或者一些建造了信号站的近海地带，他会因为找到手机信号欣喜不已。他也想过在船上安装设备接收卫星信号，但是这套设备会将他们自己的船暴露位置，这样就很头痛了，他是在干走私的行当。
　　在漫长的远洋航行之后，设备显示他们已经快到达陆地，他掏出手机上网，刷社交网络。
　　他的老乡的确给他介绍了一个好营生，赚得很多，然而当初说的那些警察不会抓你，最多交点罚款全是骗人的鬼话。被海关扣押的确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海盗都不想打劫他们的土豆，但是他走私上岸的货物都是运送到物资奇缺的地方，在那里这些东西才能卖上个好价钱。他的客户们虽然吃土豆和面粉过日子，却实实在在是最凶残的素食者，政府军或者游击队火拼，晚上来码头接货的人都不知道是哪一拨。他们的集装箱转运到卡车上运出了码头，这时候他的客户如果没钱付账，很可能一枪打发他了事。在这条船上的前一位“跟单员”就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北非。
　　亨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在枕头底下准备一把枪，当然还有他的手机。
　　他得了严重的网络依赖症，睡不了一个整觉，常常半夜醒来不管几点，首先看看手机，生怕错过了什么。
　　每次他都对自己说，干完这一票我就不做了，而每次，他又会被巨大的利益所诱惑。如果我死了，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的，他低头看看手机上的文森特，死之前我得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他向上帝祷告。
　　当然，如果让他再“堕落”一次，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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