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以为期

　　这些日子，韩卓的内心一直是波澜起伏的。
　　他自小成长和生活的环境是简单又不乏精彩的，所有的欢笑与忧愁都是在与朋友喝酒谈笑间一笑而过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生活会突然变得惊险又刺激起来。
　　好似无意间闯入了一部电视剧，一开始演的是情意绵绵、虐中带甜的爱情故事，演着演着就变成了恩怨纷杂的家庭伦理剧，自己从主角一下变成了默默无名的小配角，不失落难过那是假的。
　　所以，当方德厚找到他，请他帮忙的时候，他的心情颇为复杂，有高兴，有感动，还带着些感激。

　　虽然与方德厚和方许蕙兰只见过两面，但是从秦姝往日的描述和他与他们两次见面的情景来看，方德厚夫妇对秦姝是真心当作女儿来疼爱的。甚至愿意为了她的幸福，不顾自己也是秦姝公婆的身份亲自到厦门见他。
　　当真相被揭穿的时候，方德厚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替自己辩解，而是照顾秦姝的心情。他让秦姝待在韩卓身边，让他陪伴照顾她，让她自己慢慢修复心里的伤痛，等她自己心甘情愿回家，他会跟她解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秦姝被方伯伦带走，方德厚夫妇是在韩卓从拘留所出来给他们打电话才得知的。
　　方德厚听到当即勃然大怒，恨不能掘地三尺把方伯伦找出来让他交出秦姝。可是，方伯伦深谙狡兔三窟，方德厚找遍了方伯伦在欧洲置办的房产也没有找到秦姝。
　　后来，还是方伯轩突然回家带回了秦姝的消息。
　　方伯轩说秦姝的状态很不好，还大病了一场，但是不论他怎么劝说，秦姝都不愿意跟他回家。方德厚问他方伯伦藏秦姝的具体位置，方伯轩说不知道，他每次去的时候方伯伦都给他戴了眼罩，也不让他在那里过夜。不过，他有方伯伦的电话。
　　于是，就有了那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才说了一句话，那边就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疏离中还带着一种仿佛天生的傲气：“韩先生吗？请你不要再打过来了，她不会接的！另外请你转告方伯轩，如果他还想和我继续保持联系，就不要再打这种无聊的电话！”
　　这是韩卓第一次听到方伯伦的声音，也是他第一次强烈的感觉到愤怒是什么滋味。好似有个东西在身体里乱串，一会儿撞击你的大脑，一会儿撞击你的心，时不时还戳戳你的胃，让你恨不能不顾一切把它揪出来砸个稀烂，就算毁灭世界也要把它摧毁。
　　他谢绝了方德厚夫妇的挽留，也没有听方伯轩毫无说服力的解释，离开了方家，离开了新加坡。

　　有什么好解释的？不用想就知道是有苦衷！
　　人活在世上，谁没有一个两个苦衷？有苦衷就可以夺人所爱吗？有苦衷就可以先娶后休再反悔，随意摆弄别人的人生吗？
　　去他妈的苦衷！

　　那天从方家出来，韩卓突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世界那么大，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相依相伴的人了。
　　他没想到还会和方家的人再有联系，更没有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秦姝。
　　关于方家，他有许多事都没有弄明白，但他明白一点，秦姝在找方德厚，她担心他。
　　无论是为秦姝，还是为信任自己的方德厚，他都无法置身事外。
　　既然入局，他定当尽己所能帮助他们找到方德厚。
　　受点委屈，冒点风险又算什么？

　　韩卓曾经想，如果老天给机会让他见到方伯伦，他一定毫不犹疑挥拳揍他。
　　可真当他见到方伯伦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不是因为忌惮方伯伦的身份和方家的资本，主要是不想让秦姝难堪。
　　而且，这个方伯伦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韩卓的想象里，一个先抛弃妻子后又以卑劣手段逼迫前妻和好的人必是一个自私自大、目中无人的人。
　　可方伯伦不是这样。
　　他讲话确实带着种强势的冷傲，但骄傲却不傲慢；看秦姝的眼光是怜惜和懊悔的；听到自己父亲失踪之后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担忧和隐忍是与他同龄的韩卓自认为做不到的。
　　在情感上，男人永远比女人理性，他们更重视自己眼睛看到的。
　　在韩卓看来，一个识大局懂隐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忏悔的人不可能是自私的人。更可况，方伯伦看秦姝的眼神是有爱的，甚至那藏在眼底的爱意一点也不比自己少。或许，他真的有苦衷。
　　韩卓很想知道方伯伦的苦衷是什么？还想当面问问他，既然已经决定和秦姝分开并放弃两个孩子，为什么多年之后又要反悔？

　　“韩先生！”一个沉稳不带任何杂质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韩卓的思路，“你还没回去吗？”
　　韩卓回头，看清来人后开门见山：“方先生，我在等您！”
　　“等我？”方伯伦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便猜到了原因，“因为秦秦吗？”
　　“是，但不全是。”韩卓道，“我还想谢谢您上次帮我解围。”
　　“您太客气了！”方伯伦模仿韩卓的北方口音，“上次的事情确实是阿Ken不对，您一直隐忍不发是顾及三伯和方家的面子，我帮您是应该的。说来，我还应该跟您道歉，厦门的事……”
　　“那件事方叔已经跟我道过谦了！”韩卓打断了方伯伦，“我答应过他，不论以后我，我和，我们怎样，这件事情我不会再追究。”
　　“我还是应该当面向你道一次歉！不管怎样，我当时的所作所为确实给你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不过，”方伯伦话锋突然一转，“如果从新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那样做！因为，那是我把她带回我身边的最后机会。”
　　韩卓听了不禁冷笑，语气里带着深深地责备：“既然你你舍不得她，为什么当初要那样对她？”
　　方伯伦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有很多事情你在局中的时候是感觉不到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的。等有一天你走远了，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自己以前做的事，那种撕心裂肺的悔意会让你瞬间陷入疯狂。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解释也最折磨人的事情。”
　　“你凭什么让别人为你的后悔买单？”韩卓质问。
　　方伯伦对他的质问并不着急解释，继续苦笑道：“我不过垂死挣扎罢了。我也没想到会搞成如今的局面。她恨我，mommy也怪我，Barry虽然没有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也是怨我的。三伯一向闲云野鹤，却不得不在这个年纪出来陪我打这一战。如果daddy……他们应该都不会原谅我了！”

　　韩卓没想到方伯伦会在他面前说这些。
　　这个年纪轻轻就担任跨国集团总裁的富贵公子，自小就生活在光环与追捧中，与身俱来就带着天之骄子骄傲与贵气，竟然这么快就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了一种颓丧的衰败之气。
　　这不是他的本性，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自己的“敌人”面前说这样有损颜面的话？
　　不过想了想方伯伦的处境，韩卓很快便理解了。
　　越是这样的人，承受与隐忍的事情越多，他这一路走来怕是也极压抑痛苦的。
　　想到这里，韩卓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Dean喜欢玩益智类的玩具和游戏。”韩卓突然转了话题，也不顾方伯伦是否能跟上他的思路继续道，“但是他年纪小，玩的时候常常会遇到难关，你和他一起玩的时候，不要直接告诉他答案或者帮他操作，他会很受挫，觉得自己笨。如果你给他提示让他自己想到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他会很开心，以后遇到问题会愿意和你分享。他很聪明，也很敏感。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事但是又不能可他分享，尽量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情绪，他会很担心，同时也会因为帮不了你而难过。”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方伯伦找了一个间隙开口问道。
　　韩卓没有回答，继续自己的“演讲”：“Mia是个乖巧又善良的孩子，有时候乖巧得让人心疼。她喜欢打扮成各种公主，你有时间可以看一些迪士尼的电影。如果她穿她的公主裙给你看，你最好可以以对应王子的身份和她对话，她会很开心，也会因此更加喜欢你。她喜欢吃糖和巧克力，但牙医说要尽量控制她吃甜食的量，吃完后一定要帮她刷牙。如果她刷牙时哭闹，你可以跟她说王子不喜欢牙齿不好的公主，她就会乖乖刷牙了。她喜欢睡前故事，但最喜欢的是睡前躺在爸爸肚子上撒娇。”
　　听到这里，方伯伦心里突然一酸：“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对他们的照顾！他们经常提起你，有时候连我都会觉得你才是他们的爸爸。”
　　韩卓嘴角勾出一挑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弧度：“他们两个都是知道感恩的孩子，只要你真心对待他们，他们会慢慢接受你的。”
　　“谢……”
　　“你不用谢我！” 韩卓突然又严肃起来，“我只是想尽量减少他们以后知道真相时的伤害！希望这一次你不会让他们失望。”
　　方伯伦点了点头：“一定不会！”

　　“至于秦姝！”韩卓再次转了话题，“我是不会放弃的！除非她自己亲口告诉我不愿意再和我在一次。否则，不管她去哪里，去多久，我都会等她！我也不怕你笑话，从我爱上她开始，我看全世界都是情敌！所以，不在乎多你一个。我不介意你用你的手段向她表达爱意，因为她值得拥有所有的爱。但我希望你对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建立在尊重她的基础上。”
　　方伯伦此刻的内心既震撼又感慨。
　　韩卓的坦荡和无畏让他第一次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他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暗想如果这位韩先生和秦姝没有那样一层关系，如过他没有不折手段陷害过他，两个人说不定可以成为朋友。
　　可惜，没有如果！
　　方伯伦再次露出了苦笑：“韩先生，我也不怕你笑话，如果我现在回到起点和你一起竞争，我不一定会赢。和你比起来，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和她有婚约。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我甚至连她的喜好都不知道。所以，我必须尽可能的发挥我的唯一优势，否则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韩卓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喜欢吃夏威夷果仁味的冰激凌。她不开心的时候，如果你给她一份冰激凌，她的心情会缓和许多。她开心的时候吃冰激凌，会高兴地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如果你看到她吃巧克力，说明她很难过。她只有在伤心到无法自拔的时候才会吃巧克力。这个时候你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悄悄拿走她的巧克力，然后想办法哄她开心。给她送礼物一定不要送巧克力。她曾经跟我说巧克力是她觉得最让人狼狈的食物，只有在自己狼狈到极点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吃巧克力。”

　　方伯伦听韩卓说完秦姝的喜好顿时僵住，随即恨不能给自己一拳。
　　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女孩子都喜欢吃巧克力，印象中似乎曾见过秦姝排大长队只为买一块巧克力蛋糕。于是，为了讨好她，他常常给她买巧克力。在法国的时候，甚至搜罗了全欧洲著名的巧克力给她。
　　现在总算明白，她每次接过巧克力时候的表情都带着冷漠的嘲讽。一直以为她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原来她真的是不喜欢巧克力。
　　再回想那次看她在人群中排队买蛋糕，好像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借她的名义出门跟女孩子约会，走到半路把她扔在路边。
　　约会，常常一出门就是一天，为了防止自己的行踪被daddy察觉，他威胁她不许自己回家也不许约自己的朋友相伴。有一次，他因为好奇她的一天是怎么过的，把她放在路边后没有离开，而是开车绕了一圈回到放下她的地方，结果，居然看到她跟一大群人在一家面包房门口排队买一款限量版的巧克力蛋糕。
　　他记得他当时好像还嘲笑她小女生，喜欢跟风。
　　现在想来她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吧！她觉得巧克力是最狼狈的食物，只有在狼狈到极点的时候才会吃。
　　是啊，怎么不狼狈？自己的未婚夫跟别的女人约会，自己还要帮着打掩护。
　　方伯伦心好似下了一场酸雨，每一点落下都在心上穿出一个洞，又酸又痛。
　　不过，他还是强忍心里的酸痛向韩卓道：“我答应你，公平竞争！等daddy的事情结束，如果她还是选择你，我放她走！不过，我想你也明白，你们的关系不可以曝光，所以这段时间你不可以和她密切接触。”
　　韩卓淡淡道：“我们之间不需要靠这些来维系。”
　　韩卓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身，所以他没有看到方伯伦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尴尬和后悔。

　　方伯伦和韩卓的交谈秦姝自然不会知道，不过她能感觉到方伯伦和Dean还有Mia 只见的变化。
　　两个孩子不知道是入戏太深，还是开始接受他，有时候会允许他陪他们一块玩玩具。Mia甚至会提出让方伯伦给她讲睡前故事。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秦姝忍不住好奇，私下偷偷问Dean：“你喜欢Adam daddy吗？”
　　Dean正在拼一个乐高的飞机，听到秦姝的问话，停下来想了会儿才说：“喜欢又不喜欢。”
　　秦姝问：“什么叫喜欢又不喜欢？”
　　Dean边拼乐高边说：“一开始不太喜欢，后来发现他也挺好的，而且我总觉得我以前好像见过他，一看到他就觉得很亲切，于是就有点喜欢了！可是，我又担心如果我喜欢Adam daddy了，Uncel韩会伤心。”
　　秦姝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既好笑又心疼，揉了揉Dean的头发道：“不会！Uncel韩不会伤心。Dean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论你喜欢哪一个，他们都不会怪你的！”
　　Dean仔细想了想，问：“那我可以两个都喜欢吗？”
　　秦姝点头：“当然可以！”
　　Dean想了想又问：“那mommy呢？Mommy也可以两个都喜欢吗？”
　　童言无忌！秦姝一下被问住。
　　她想说大人的事情和小孩子不一样，但她又不想因为自己给Dean带来困扰，于是笑道：“Mommy当然也可以两个都喜欢，Dean和妹妹mommy就都喜欢呀！”

　　生活总有各种插曲。
　　可插曲就是插曲，永远替代不了生活的主线。
　　陈晋安还没有消息。
　　钱锦云也没有消息。
　　就连方伯谦和方伯恭似乎也接受了方德仁和方伯伦掌权的现状，对方伯伦指派的每一项工作都积极配合。
　　方伯礼一向内敛，每天按时打卡上下班，在公司里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工作。
　　方伯贤工作虽不怎么积极，却也每天都去公司打卡，偶尔遇见秦姝还会主动问好。
　　方伯谦两个已经出嫁的女儿方佩兰和方佩芷经常组织亲子聚会，邀请秦姝带Dean和Mia参加。秦姝不得不硬着头皮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应酬。
　　时间一点一点走过，所有的一起看起来都很正常。
　　秦姝等人却越来越着急，连方许蕙兰都趁着深夜悄悄回家了一趟和秦姝他们商量找寻方德厚的对策。
　　就在大家最后的心理防线即将奔溃的某个深夜，一阵尖利刺耳的电话铃声乍然在已经沉睡的方宅响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也打破了这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局面。
　　“铃！”响得是方宅的座机。
　　最先接电话的是值夜的保安。
　　“喂，你好！这里是方宅！”
　　“我找方先生！”
　　“请问你是？”
　　“陈晋安！”
　　“陈先生，请稍等！”
　　“喂，我是方伯伦。”
　　“Adam，很抱歉这么晚扰了你的美梦，但是我不得不打这个电话。我不管现在有几个人在接听，我要说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我找到阿强了；第二件事，钱锦云出事了。”
　　“钱锦云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知道的？”
　　“钱锦云出事的消息明天一早钱家就会通知四个家族的理事，明天一早，我会带着阿强一起飞大马。我不管这件事最后查出的幕后是谁，他已经踩到了我的底线，我不会放过他！”
　　“陈先生请你把话说清楚！钱锦云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喂，阿安！是我，秦姝！锦云哥出什么事了？喂？喂？”
　　“嘟~嘟~”

《问题少女日记》
一段酸涩又好笑的青春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