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其姝

　　忙碌了一天的顾公馆逐渐安静了下来，大厅里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几个仆人仍在做最后的清扫，摆放在各处的鲜花也被人小心翼翼的搬回了花房。
　　厨房里在熬着汤，一整颗灵芝切了片，用稳火炖煮，取汤汁加上蜂蜜，盛入青瓷花的小汤盅里，最后再由仆人送进楼上的各个房间。
　　顾明善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休息，仆人将汤盅放到他的面前便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一次被敲响，这次进来的却是顾明荷。
　　“还没睡啊？”
　　顾明荷径直走了过来，刚坐下便瞧到桌上的汤盅。“怎么没喝？”
　　将汤盅端了起来，入手还是烫的，于是便给顾明善递了过去。“趁热喝了吧，不然晚上又要难受了。”
　　顾明善瞅着眼前的汤盅，微顿。
　　顾明荷心中有些好笑，她这个弟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更是一丁点儿都瞧不出来。可是只要细细观察，你就会发现他的情绪其实很好辨别，就如此刻这般，盯着汤盅一言不发的样子，明显就是嫌弃。
　　可顾明荷到底还是了解他的，于是手就这样一直举着，也不说话。顾明善最终还是接了过去，然后默默地喝了起来。
　　顾清荷看着他全部都喝完了，这才将手中的袋子放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叶小姐的衣服，估计是走的时候太着急忘了，你抽空带给她吧。”
　　顾明善看着袋子，一如既往的沉默。
　　“你跟叶小姐……”顾明荷于是试探的询问。
　　顾明善却似乎不愿意多说，“没事，出了点问题。”
　　顾明荷了然，“好吧，你一向有主张，想来也不用我操心。”
　　顾明善却停了一会儿，说道：“那个张夫人，还是劳烦二姐处理一下吧。”
　　顾明荷笑，“原来你注意到了，那为什么不上前解围呢？你就不怕叶小姐受欺负？”
　　顾明善神色淡然，语气却有些无奈：“她不希望跟我扯上关系，我也不愿将她逼的太紧。”
　　“难得。”顾明荷倒是挺意外，“你竟然还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顾明善没在意她的揶揄，顾明荷也只是笑了笑，再没说什么。
　　话题好像已经结束了，但是顾明荷却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神色间更是带上了一抹犹豫。
　　“二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顾明善开口问道。
　　顾明荷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我已经劝父亲派人去沈阳接赵姨了。”
　　顾明善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便移开了视线。
　　顾明荷见他这般反应，于是劝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赵姨，她也确实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可是她毕竟陪伴了父亲这么多年，如今父亲也老了，身边总得有一个照顾他的人吧？”
　　说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大哥常年在国外，连宁儿都顾不得，我也是嫁了人的，不可能时常回来，而你……”顾明荷语气有些无奈，“你又对父亲有芥蒂，一直不肯住家里，这偌大的房子就只有父亲一个人，哪里还有家的样子。”
　　顾明荷说了这许多，顾明善却一直都安静的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家这个词在他十三岁回到顾家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顾明荷现在跟他提这个，他无法感同身受。
　　不过看着顾明荷的样子，顾明善最终也没有反对。“二姐不必再说了，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见他终于松了口，顾明荷很高兴，也感到一阵轻松，她虽然心疼父亲，却也必须顾及着顾明善的心情，如果他执意反对，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我不打扰你了，早些休息。”顾明荷起身离开，然而在走到门口时，却听顾明善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二姐。”
　　顾明荷回头，见顾明善正抬头看着自己，平静的眼神中好似还隐藏着什么。
　　“你可曾怨过母亲？”顾明荷听他这样问道。
　　沉默了片刻，顾明荷如实回道：“怨过。”
　　顾明善仍旧看着她，顾明荷于是继续说道：“当年你还小，很多事情都没有亲身经历，更不会知道我的感受。”
　　顾明荷视线落在远处，神色也有些遥远，仿佛想起了许久不曾想起的往事。
　　当年的事情，她其实也只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因为时局动荡，她便一直与大哥顾明柏暂住在香港。她每日每夜都在盼望着能早日回家，早日见到母亲，可等她和大哥终于等来这一天的时候，却发现家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母亲不见了，一个姓赵的女人替代了母亲的位置。
　　一开始她只是怨父亲，怨他娶了别的女人，怨他逼走了母亲。后来她又开始埋怨母亲，埋怨她为何只带走了弟弟却留下了大哥和自己，埋怨她为何从那以后便音信全无，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是否已经忘了自己？是否真的爱过自己？
　　这一连串的疑问曾经将她压垮，曾经将一个孩子最深沉的情感磨灭殆尽，可是后来……
　　“后来我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才渐渐明白，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因为那会比死还令人难以接受。”
　　顾明荷看着顾明善，神色柔软，“所以我早就不怨了。”
　　“而你，是不是也可以不要怨了？”

　　叶静姝从沈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从顾公馆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被沈向晚缠着，追问她跟顾明善的事情，直到最后Eric都看不下去了，出面转移了沈向晚的注意力，叶静姝这才得以脱身。
　　因为天色太晚，沈伯母就派了自家的司机送她。叶静姝一向跟沈向晚要好，也经常在沈家留宿，所以司机师傅也不是第一次送她。以往都是尽职尽责的将她送到巷口，可这次却在离巷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了车。
　　叶静姝也没多想，下了车之后就跟司机师傅道了别，然后便独自往自家巷口走去。
　　然而走了几步之后她就发现方才司机师傅停车的原因了，前方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了巷口正当中的地方，生生挡住了去路。
　　叶静姝脚步停了片刻，然后便走了过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车前，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修长，他似乎是等了许久，连身影都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此刻的夜色有些朦胧，顾明善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真切，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她，却让人分不清其中的情绪。
　　“你……怎么来了？”纵然是白天刚刚见过面，但叶静姝仍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而且不知为何，此刻的他虽然看上去与白天没什么区别，但叶静姝却莫名的觉得他哪里有什么不一样，就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顾明善却仿佛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将放在车前盖上的一个袋子递给她。
　　“你的衣服。”
　　叶静姝恍然，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这一身还是顾明荷的，于是赶忙接过了袋子，回道：“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回去换下来。”
　　顾明善却制止了她，“不用了，二姐说这身衣服你穿着正合适，她也省的再拿去改了。”
　　叶静姝显得有些无措，只得说道：“那就请你替我谢谢二小姐了。”
　　顾明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可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叶静姝刚想转身，却听顾明善说了一句，“你今天说的话是真的吗？”
　　叶静姝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你说，你并不想见到我。”
　　气氛有些安静，叶静姝沉默不语，因为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比起白日里的气闷，顾明善此时却显得很平静，他甚至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我倒是很想见到你。”
　　顾明善语气轻松，仿佛在与她闲聊一般。“以前虽然也时常见不到面，可我知道你在哪里，在做着什么，心里终究是踏实的。可现在，即便这样面对面的看着你，我也觉得不安，就好像你离我很遥远一样。”
　　温柔的话语，眷恋的语气，似在刨白自己的内心，顾明善从来没有这样跟她说过话，即便是在两人刚在一起情欲浓烈之时，他也没有这样说过。
　　刻意包裹起来的内心就这样被轻易触动，似乎要露出它原本最真实柔软的模样，可越是这样，心上的伤口就越疼，牵连出来的委屈就越多。
　　“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叶静姝最终还是开了口，语气平平淡淡的，但顾明善还是听出了一丝情绪，而且显然，这种情绪是因他而生的。
　　顾明善莫名的松了口气，他不怕叶静姝恨他，他只怕叶静姝不理他，那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叶静姝低着头，顾明善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瞧见她脸颊旁的一缕头发被夜风吹起又落下，顾明善很想伸手替她抚到耳后，只是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顾明善停了片刻，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放你走。”
　　或许是今晚的夜色太过迷离，又或许是今晚的顾明善太过反常，叶静姝明知道自己不该再问，却仍是忍不住。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清？为什么仍要装作在意的模样？
　　叶静姝没有问出口的话顾明善却好似都明白，他终于还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回答她。
　　“因为我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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