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混沌纪事：神州奇情劫

　　脑子里老想着天颂说的话，借口要方便就找了个僻静处，拿出点将给我的镜子，开始呼唤她的名字。
　　她的脸很快就出现在镜中。
　　“什么事快说，本姑娘很忙。”
　　我本来还想委婉点问，看来是不行了。
　　“我听高天颂说，小肴很容易喜欢上某个人又很容易厌倦？”
　　“高天颂？”她一听这名字，脸一下子拉长。“那混账玩意儿去骚扰你们了？”
　　“……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好么。”
　　她嗤之以鼻。“别听他瞎扯，他当初用了五十多年才让小二告诉他自己的本名，你只用了几个月就做到了，明显比他有前途多了。”
　　“……那有没有可能被厌倦得更快？”
　　“厌倦？根本没有那么多开始，哪来那么多厌倦，你确定这是天颂原话？”
　　“……好吧，他说的是‘放弃’。”
　　“……”点将眼神一黯。“她只是缺乏安全感罢了……”
　　我刚想支起耳朵听重点，那边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点将急忙说道：“我这有急件要送，下次再聊。”然后便消失在镜子那边。
　　原来是只信鸽啊。

　　接下来到伽罗谷的路，我一直猜测着点将未说完的话，显得心事重重，小肴问起，我便借口水土不服。
　　伽罗谷有一片草地开满满天星，星星最密集的地方隐藏着一个入口，入口下的洞穴里就住着无所不知的矮树精，因为知识渊博年寿傲人，被尊称为大长老。
　　矮树精有空时，洞穴上方的星星会散开，没空时会聚拢，此时正是后者。
　　我无意偷听，只是听力太好，隔着厚厚的三丈地，洞里的对话一清二楚地传入耳中。
　　“我已经做了那么多，您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少司命大人，怎么帮我们可都是您自愿的，我们从未答应过让您知道您不该知道的事。”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我保证知道之后，无论是怎样的未来，都不会滥用职权去篡改命格……”
　　“保证？哼，老夫我活了那么久，还没见过几个热恋中的人说话是靠得住的。您要是真的愿意听天由命，何必非要知道未来？”
　　“可是……”
　　“不用说了，少司命大人，您走吧。帮您保守秘密已经是我们的极限，再多的，真的给不了。”
　　“……我还会再来的。”

　　片刻之后，一位额间烙着星辰印记的妙龄少女如盛开的鲜花般，从地底缓缓浮出地面。
　　她身姿高妙，气质清丽如空谷幽兰，绿叶素华。
　　她头戴白色尖顶披肩帽，颈围三重琉璃珠串，碧云袖，白罗裙，存在感明亮，神情阴郁。
　　她匆匆而去，脸上似有泪痕。
　　“这印记……看来，她就是这届西方大司命的女儿了。”
　　小肴说道。

　　混沌之时，万物无纪，四处飘移；是非未定，神魔不分。
　　各路神魔混战，天翻地覆后，幸存者中最强大的玄一登基为天帝，明善恶，定是非，立纲纪，正轮回，拣选东方有德星神为启明神官，主生司命，永居归原圣山；西方有德星神为渡明神官，主灭司命，永居歧原圣山。
　　东西两位大司命，每五百年到一千年换一届，他们手下各有一位少司命，出于阴阳调和的考虑，仅限女性，由他们与圣山巫女所生半神担任。
　　说是司命，其实只是根据预言，照着天道自然所定下的生死簿和天帝的《不合理天意修改法则》，勉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涂抹修改罢了，不但不自由，还限制严格，终日战战兢兢。为了最大程度沟通神意与人意，最大限度保证人之命运公平合理而诞生的少司命，夹在神与人之间，更是尴尬重重。
　　神明总怀疑她偏向人，人又总觉得她偏向神，纵然再谨小慎微，也难免动辄得咎。
　　为了保证公平，在任期间，她们更是不得与神或人中的任何一方恋爱。
　　——半神也不行，谁知道她恰巧爱上的半神会偏向哪一方。
　　在这种处境之下，哪个少司命没有几箩筐烦心事。
　　世人所绘少司命图，都是一脸忧郁，不无道理。
　　看来这位，也不是例外。

　　为了让少司命标榜自己的不忘本，天帝自以为仁慈地让她们保留母系民族的服饰，这就难免让那个民族的人，时不时地想利用亲缘关系改善一下自己的命运，时不时就携带故乡热情的礼物和问候和“一点点不情之请”去找少司命。
　　这还造成跟风和八卦的副总用。本来，大司命和哪个巫女结合是极其秘密的事，但少司命的服装直接暴露了大司命喜欢哪个民族的口味，于是相关八卦消息和衍生小说纷纷迎风飞舞，为了谋好处强行改变民族的也不少。
　　看这少司命的服饰，这几百年间奇诺族的人口会迅猛增长啊。

　　感叹了一会儿之后想起还有正事，于是走到洞穴入口处念祷词：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智慧与天争光，仁慈与地争厚的大长老啊，我怀着无比激动与诚挚的心情，请您们在百忙之中拨冗出席，为身陷黑暗的我们指引前进的方向。作为不成敬意的敬意，事后我必当全心全意奉上力所能及的珍宝。”
　　我一边故作严肃地念着祷词，照着东南西北四方分别匍匐三拜，一边想着这矮树精也真是，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虚荣，非要人说这种假惺惺的赞美话才肯出现。
　　过了一会儿，洞口打开，梯子露出，我和她先后降下之后，洞口又关上。
　　我落地之时，一脚踩空，摔了个狗啃泥，本来以为是自己不注意，没想到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随后响起。
　　“哼，叫你在心里说老夫的坏话。”
　　我赶紧调动念力开启了心里话大隐藏模式，心想这大长老活了一大把年纪，不仅虚荣还小气，真是白活了。
　　不过话说回来，只听到声音，人在哪？
　　“你往下看。”
　　我依言下移目光，只见一个个树桩般的白发白胡子小老头蘑菇般地杵在那儿，每个都戴了比他们的身高高上许多的黑色圆筒帽——尤其是最矮的——也就是跟我说话的那个。
　　……虽说知道是矮树精可这也太矮了吧，还有那帽子怎么看都像是强行增高……
　　这反差实在太可爱，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长老中的大长老——简称大大长老，气得发抖，拿盘根错节的小拐杖指着我：“你你你再如此不敬我们就不给你指路了！！！”
　　一旁有看不下去的矮树精。“大长老，注意形象……”
　　大大长老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震。
　　“混账！你们懂什么！老夫比你们加起来活得都久，老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肴此时走到大大长老面前，满脸赔笑。
　　“大长老，他年轻不懂事，您大树肚里能撑船，别往心里去。”
　　大大长老伸出小手撸撸胡子。“这态度还差不多。”
　　“不过……”他眼珠一转。“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你们必须先奉上礼物。”
　　“这个好说，您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们就给？”
　　“只要给得了。”
　　大大长老再次指向我。“那我要刮他的油脂点长明灯。”
　　闻言，我只觉得浑身皮肉一紧。
　　很多时候我真恨自己是个鲛人。
　　小肴面露难色。“大长老，能不能换一换？更珍贵的东西我们也……”
　　就是啊就是啊，刮油可是很疼很疼很疼的！
　　他眼睛一瞪。“没诚意就走。”
　　“有有有，当然有，我给就是。”事已至此我也只好敢作敢当了，谁叫祸从我口出呢。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我就被带到某个树洞里免费享受了一次矮树精式暴力拔火罐服务，其销魂程度大约相当于浑身被烙铁烫完之后再被白蚁咬上一遍。我默默回想着上下五千年最悲惨的人物生平，安慰自己说现在的处境比他们好上五万倍不止，咬紧牙关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虐完一轮又一轮终于消停了之后，他们叹道。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如此能忍。”
　　我心想这不是废话，我从小被虐到大，有事儿没事儿就被找茬，要是还不能忍疼，出来混个什么劲儿。

　　假装没事一样从洞里出来之后，小肴一脸担忧地问我：“你还好吧？”
　　我笑得苍白。“飘飘欲仙。”

　　她转向大大长老。“礼物已奉上，现在是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她掏出五味果。
　　“请您告诉我们……激活它与同类感应的方法。”
　　“它可是个果子，直接吃就行了啊。”
　　“如果想分辨具体形象，无论多远都能得知具体位置呢？不需要什么特殊助力么？”
　　“当然需要，不然你们来找我们干嘛？”
　　“……”
　　“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兑现承诺，但有一件事你们必须先决定好。”
　　“请讲。”
　　“这五味果虽有五瓣，但五位一体，必须由一人服用，感应方才完全，你们之间，谁来？”

　　“当然是她。”
　　“当然是他。”
　　我和她异口同声。
　　“到底谁来？”大大长老一皱眉。
　　“想清楚了，它不仅能大大增加对万物的感应力，滋味也是奇妙鲜美无比呢。”
　　我仿佛听到小肴在默默咽口水……
　　但她随后就使劲摇了摇头，好像要把馋念拼命甩掉。
　　“还是让他来吧，代价毕竟是他给的，好处让他来享受才公平。”
　　“想清楚了？”
　　“是。”
　　“绝不反悔？”
　　“是。”
　　“那好。”大大长老指着一个树桩，对我说。“你，坐上去。”
　　他又点了几个矮树精。“你，你，你，你，你，围过去，摆星阵。”

　　我坐上树桩，下意识地闭上眼后，只听五方念念有词，越来越快，逐渐汇聚成一条条震动的气弦，缠绕在周身。
　　那气弦震动得越来越快，分布得越来越密，缠绕得越来越紧。
　　巨大的威压，仿佛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挤压出来。
　　一个鲛人居然也会有恍惚在水中窒息的感觉，可真是奇怪。
　　我又忽然恍若置身陌生洞穴，洞外水月无边，星辰万点。
　　我挣脱束缚着我的无形之物，拼命游出洞穴，游出水面。
　　指尖好不容易触碰到天空般的水面，却霎时间星月陨灭，明镜破碎。
　　无数的碎片向我袭来，把我深埋在黑暗之中。
　　无尽的黑暗如冰针般细细渗入我每一条血管神经，而我四肢百骸的能量则飞快逆流，流出我的身体，与外物交融。
　　一阵如梦初醒的疼痛之后，我感到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全然打开，无比鲜活，每一丝黑暗似乎都具有了质量，沉淀出微妙的色香味，裹挟着一个轮回的悸动。
　　那瞬间我感到我不复存在，世界也不复存在，混沌之间，唯气唯动。
　　心念与外物，互相牵引，互相渗透。
　　每冒出一个念，我的眼前就多一个我，多一个世界，多许多个轮回。
　　我不强求自己去排除任何杂念，只是任凭它带着我不断漂浮，流动，无序地旋转，直到越来越多的我互相交织，互相穿透，最后又渐渐消失，只剩下唯一的我，浮出水面，看到阳光普照，彩虹在眼睑跳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幽深若暗，纯一如白，万象归虹，老夫好久没见到这般奇妙的心念了，这趟真值！”
　　我一下子被从寂静玄妙的境界中唤醒，恍如隔世地看着头顶上一个大洞，射下白光透出彩虹。
　　我刚才……有做什么吗？
　　大大长老跳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年轻人，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潜力，前途不可限量啊，稍微努力一下随便毁灭……不对，拯救个世界应该没问题。”
　　说着，他又一脸严肃地拍拍我另一只肩膀。“别走岔了路。”
　　我感觉脑子不大清醒，机械地问：“所以我这……算是激活感应了吗？”
　　“刚才是帮你把所有感官融会贯通，放到最大，你现在吃下五味果，效果最好。”
　　我又迷迷糊糊地剥开果壳，把五瓣果子一同塞进嘴里。
　　青黄赤白黑，酸甜苦辣咸，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百味杂陈。
　　“以你的念力，耐心等待，不出三天，应该就能感受到你所找事物的清楚方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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