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趁着宁玄览在用金乌最厌恶的水吸引它的注意，谢清晖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蓄力大招。
　　土元素源源不断向她聚拢过来，在身体经脉中流转一周天后，以越发精纯的状态又顺从她的心意往金乌所在处飞去。

　　三足金乌之前被困在土球中一天一夜，早就想破壳而出在天际翱翔，眼下却再次受限于方寸山化出的青山大阵，怎么也去不到远方，同时又被一个无耻的人族不断用水袭击挑衅，已经隐隐有暴怒的倾向。

　　它黑沉的瞳孔中间出现一道赤色，通身羽毛尖端燃起了点点火星，不再飞翔闪避那一道道水箭，反而悬停于空中展开双翼，鸟喙一张，发出尖厉的啼鸣。
　　随着这道鸣叫声，金乌浑身羽毛上的那些星火瞬时连成一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演化为熊熊烈火，将它的身体彻底吞没在火焰中。

　　宁玄览立刻察觉到金乌的反常，当下转变招数改攻为守，凝出数排冰墙挡在身前。

　　也幸亏他应对得快。
　　下一瞬，金乌身上的赤红火焰便以燎原之势向外席卷，如一条火龙般咆哮着冲向妄图用水淋湿自己的狂徒。
　　冰墙在它的火焰前竟毫无抵抗之力，最靠前的数排甚至在火焰抵达前便已被高温灼烤至融化，化为水后又很快升腾起雾气，彻底消散殆尽。
　　靠后的冰墙稍稍顽强些，但也在几息内便被融出洞来，碎裂一地。火龙长驱直入，眼看就要伤及宁玄览。

　　金乌的火不同寻常火焰，莫说是直面火龙了，就算是被轻轻燎到一下，都能让未突破意关的修士承受烈火灼身的痛苦活活烧死，直接变成一抔飞灰。
　　这火如它的持有者般霸道无比，一旦沾身便再难熄灭，直到将所有能燃烧的东西全部焚烧干净才会散去。

　　宁玄览是正面面对火龙威势的人，对金乌当前的实力感受最为深刻，明白以自己当前的肉身强度，绝无可能在这种火下幸存。
　　他的额间滚落一颗汗珠，流淌过眉骨，滴落在长长的睫毛上，白玉一样不染尘埃的面庞也被扑面而来的灼热熏起红意。
　　妙法书疯狂翻动，而后骤然在某一页停止。

　　体型庞大的蓝黑色巨兽被描画的栩栩如生，头方而尾鳍分六叶，两片胸鳍纤长似蝶翼，布满整齐褶皱的白色腹部隐约可见许多星辰闪着微芒。
　　赫然是亲水种族信奉的远古神兽——吞星鲸。

　　鼓浪成雷，喷沫成雨，以至精至纯的水元素召唤它，或许可以抵抗金乌势不可挡的怒火。

　　火龙步步紧逼，热度已接近非应火修士能承受的极限，宁玄览没有太多思考时间，咬牙撕下画着吞星鲸的这一页，双指并拢在其上飞速点了几个地方，轻轻往前一送。
　　书页被点到之处亮起湛蓝色的光，光点生出细线互相连结，逐渐勾画出吞星鲸的外围轮廓。

　　“呜——”
　　来自海洋深处的神秘鲸歌响彻冰原，吞星鲸游出扁平的书页来到现实，巨口一吐，水元素汇集而成的鲸潮成功接住金乌的火龙。

　　水与火彼此纠缠，互不相让，良久才双双消耗一空。
　　吞星鲸本就非实物，此时直接散作水元素回归自然，飞在半空的空白书页飘飘然又飞回宁玄览手中，纸上慢慢浮现出方才鲸与龙斗法的场景。

　　他看了眼那幅如梦似幻的画，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通过妙法书可以召唤出所有自己绘制的生物，但绘制过程之艰难复杂，更甚符箓师绘制高品阶符。
　　而如吞星鲸这般的远古神兽，在绘图时还会有来自天地秩序的极大阻力。当初他就连下笔都花了半个时辰，最后更是用了足足三个月才成功一幅，本来是留着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九羽金乌，当真名不虚传。
　　支撑吞星鲸需要的元素能量十分耗费精神体力，宁玄览的脸色比来时苍白了些。他转头朝望过来的队友们感激一笑，隔空做了个抱拳的姿势。

　　火龙的出现让人措不及防，若不是时刻关注战局，旁观者甚至很难第一时间发觉金乌的意图。即便发现了，也不会料到其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司徒璃和越长秋都是应火的武修，对火元素的微弱变化感应灵敏，但两人一个使刀一个用锤，都更擅长近战，而金乌远在冰棱中间，实在有些鞭长莫及。

　　不过，倒也不是无计可施。
　　在宁玄览被火龙盯上时，她们当即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运转起赤焰宗独门功法“九转离火诀”。

　　离火诀有两套运行机制，分主攻方和防守方，各有不同的要领，司徒璃和越长秋此时用的是后者。
　　两人同时掐诀，将火元素集于右臂送出。
　　两丝火线毫不引人注意，悄悄汇入狰狞的火龙身体中，没惊起金乌的警觉。

　　火龙连破三道冰墙，却在融化第四道时，动作有了短暂的凝滞感，连火焰的颜色都好似淡了一些。
　　按理说，即便经过三层冰雪的打击，来势汹汹的火龙也不应当受到这种程度的削弱。
　　金乌不解地歪歪头，短促鸣叫一声，再次振翅加大燃烧力度，这才顺利通过阻碍。

　　然而它又在第七道冰墙再度受挫，龙角在冰上顶了十几息才让这堵坚强的墙碎裂。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等到这时候，火龙的杀伤力已经被削弱至少三成，不复最初的强势。

　　九转离火诀的上卷防篇曾有言，与刚强者对，切不可硬碰硬，当保留实力借势而为。
　　那两根没入火龙中的丝线，就是司徒璃和越长秋埋下的暗子。它们以完全无害的形态，在火龙与冰雪的对抗中悄无声息地发展壮大，将本归属金乌控制的火元素纳为己用，然后于吞星鲸出现之际抽离战场。

　　整个过程若是换种方式描述，可以把金乌和宁玄览视为两方首领，火龙和吞星鲸为出征大将。
　　两个应火修士在战斗之初往敌方军队派出了间谍，打斗中火龙手下的小兵被她们策反了部分，等到要和对方大将对打了，这些被策反的小兵直接不干了，扔下武器就跑。
　　属于从内部给火龙大将一记重创，让它把本可以胜利的一战给打成了平局。

　　三足金乌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发出高亢的鸣叫，翅膀猛地一扇，整只鸟如离弦之箭般向上疾飞。
　　妖兽虽然头脑比较简单，但天生便有极强的战斗直觉。它决定调整攻击方式，占据高处地利，自上而下将这块讨厌的地方铺满烈火。

　　可惜，悬崖石台上还有元渺和沈啼莺二人防着它这一手。
　　她们俩看下面斗法斗得火热，自己却无事可做，早已闲得发慌，见金乌往她们这边飞来，眼里浮现的不是畏惧，而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率先出手的是沈啼莺。
　　她也觉得用鞭子拽金乌脚爪实在与她形象不太符，所以选择了最简单质朴的方式——
　　织网罗鸟。

　　飞红鞭迅速生长，碧绿的藤蔓上长出新的枝条，它们互相交错缠绕，结成一张牢固的大网。
　　当金乌头上翘着的羽毛刚与石台表面平齐时，她眼疾手快，立刻将手中的藤网抛出，准之又准地将它兜头裹住。

　　刚在近地面打了一轮的金乌显然没想到上空还能有埋伏，它不知道人族还有战术安排一说，比玻璃珠大不了多少的眼睛中透出一股淡淡的迷茫。
　　但它好歹是远古强大妖兽的后代，懵了一瞬后就马上反应过来，兽瞳锁定手执藤鞭的沈啼莺，眼中人性化地闪过一丝怒气，身上本就未完全熄灭的黑羽火星逐渐燃旺。

　　虽然这个人族曾陪它玩耍过，但现在，所有胆敢拦它路的，都得承担它的怒火！
　　区区藤条，它轻轻松松就能烧成灰！

　　已经怒气上头无法思考的金乌显然忽略了石台上还有另一个人。

　　既然主动提出参与驯兽，元渺怎么可能忍得住在一边干看着不动手。
　　实战表明，木与火两种元素对抗，后者更有优势，这势必导致金乌胜负心大涨，满心只想烧毁藤网。
　　她便利用这一点，在沈师姐束缚住金乌时，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上小动作却不断，无声无息地在藤网上方添添补补，将之前凝聚起来的暗元素拼凑成面，形成一层暗元素天花板。

　　除光元素以外，暗元素对五行元素力量都有压倒性的优势。
　　虽然这层天花板因为要覆盖整片青山大阵区域，蕴含的元素密度并不是很高，金乌若是真下定决心，有很大概率能突破，但以元渺对金乌方才行为模式的观测，料想它决计不会把力气花在这样的事上——
　　金乌之所以往上飞也不过是想借势罢了，飞得再高，出不了青山大阵也是徒劳。

　　元渺想得不错。
　　等三足金乌挣脱开藤网，欢快地继续向上飞，却发现上方还有道令它本能反感的气息时，眼珠转了转，在空中停留片刻，尝试性地扇去一道火焰。
　　火焰眨眼间便被暗元素吞噬，就像撞进了什么看不见的缝隙中，突兀地消失，一点火星子都没能留下。
　　金乌见状，转动脖子看了眼元渺，气冲冲地叫了几声，盘旋一周后没再停留，果断往下飞去。

　　一重网外更有一重天花板，此时金乌终于明白自己的活动范围被严重限制，有石台上的两个人族和青山大阵在，它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内攻击防卫。
　　自此，驯兽局势发生微妙的偏移，人族开始占据上风。

　　经过两轮交手，眼下时机刚好，蓄力已久的谢清晖起身，施施然登场。

　　平整松软的雪地蓦然裂开，暗黄的土刺冷不丁地拔地而起，顶端尖锐如针，裹挟着石块的表面粗糙无比。
　　土刺有长有短，长的那些已距地面六七丈，长度远远超过冰棱，却还未停止上升的趋势。

　　金乌下飞的姿态极速停止，险而又险地避开朝自己戳来的一根土刺，倾斜身体转变方向，想要到土刺短些的地方喘息片刻再反击。
　　西南角那块就不错，它调整了下节奏，瞅准路线后立即往那儿飞去。

　　石台上，元渺眼中浮现笑意，右手指尖微动，撤去上空的力量。
　　那一层天花板其实还有个作用——通过暗元素附着于无生命物外可令其在肉眼中消失的特性，藏起谢清晖的另一道攻击。

　　大大小小的土块漂浮在半空，当金乌以为暂时安全时骤然下落，如天外飞星般狠狠向它砸来。
　　金乌来不及躲避，凶悍的天性被彻底激发，眼瞳完全变成赤红，九根金羽熠熠发光，甚至连其他黑羽都好似泛起了金色。
　　此时它身上燃起的火焰已与先前大不一样，焰心向外是渐变的金红，冠羽后现出一轮太阳虚影。

　　火焰与太阳虚影发出刺目的光芒。这光虽无形，却能熔万物，是金乌最强的杀招。
　　受到光芒的影响，谢清晖凝结的土石与土刺开始有瓦解的迹象。

　　她神态却未变，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崩坏散去的土元素在她的强力控制下重新聚合，生生止住了瓦解的势头。

　　说到底，她们的角力还关乎修为的高低深浅，金乌之光确实厉害，但只要自己稳住攻势，以它现在的实力，一定会先坚持不住。
　　连压箱底的杀招用出都奈何她不得，想必届时金乌就能向她低头了。
　　这场驯兽已经偏离谢清晖最开始的预想，由柔驯变成了刚驯，但她还是不太愿意真的下狠手，土刺和落石其实都避开了金乌的致命部位，依然着重于展示实力而非武力打服。

　　两方僵持了很久，一直到真正的太阳爬上至高点，众生的影子缩成短短一团。
　　三足金乌周身的光芒已经黯淡许多，太阳虚影也时隐时现，几乎无法维持。
　　它眼瞳中的赤色逐渐褪去，开始有些犹豫。

　　谢清晖像是一个极具耐心的猎人，从头至尾稳稳掌控着局面，不急不躁，操纵着上下两边的土元素，极有规律地发动着攻击。
　　捕捉到金乌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她嘴唇微抿，突然缩短攻击频率，逼得它不得不在阵中不停飞翔变换位置。

　　自酝酿杀招后一直闭着鸟喙的金乌，忽然发出一声鸣叫。
　　叫声似乎不再像以前一样骄横。

　　谢清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右手轻抬，半空坠落而下的巨大土块间露出一丝空隙。
　　金乌果然朝那道空隙飞去。

　　上方的沈啼莺看金乌又要试图飞离，而暗元素已经被元渺撤去，刚准备甩鞭拦截，却听下方响起一道沉稳镇定的声音：
　　“没事的沈师姐，让它去吧。”

　　金乌向阳。
　　传闻中，妖兽被驯服后都会寻到一样自然之物，在它的见证下，与自己认可的对象结成契约。
　　对于三足金乌而言，那件自然之物或许便是太阳。
　　它往上飞，是想要在阳光的照耀中与她结契。

　　在谢清晖的默许下，金乌一路畅通无阻地疾飞而上。
　　等飞到极高处后，它在白日前展开双翅。
　　翅膀边缘的羽毛透出淡淡的金光，金乌漆黑的眼瞳穿越遥远的距离与地面上的她对视。

　　良久，它引颈长鸣一声，声音响彻这一方天地。
　　也是在这一声之后，它低头俯冲直下，轻巧地降落在地面，正好在谢清晖身前。

　　“金乌。”
　　谢清晖若有所感，唤了它一声。

　　“呖——”
　　金乌低声回应。

　　一来一回，足见自生机石中而出的这只九羽三足金乌已认可眼前人族的能力，愿意与她结契。

　　黄褐色的土元素随谢清晖结印的动作形成一个圆形图案，温柔落于金乌身上，一人一鸟的额间同时亮起一个双生莲的标记。
　　莲双生，契约成。此后她们心念相通，将是最亲密无间的伙伴。

　　谢清晖感觉脑海中多了一缕链接，试探性地蹲下身伸出双手。
　　金乌低头看了看，眨眨眼，而后往前小跳一步，立于她掌上。

　　看到这一幕，她浅浅一笑，略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抬起两臂往高处送，将金乌放飞，任它在高空飞个畅快。
　　鸟都向往苍穹，她虽然与金乌契约，但也希望它能拥有一点飞翔于天空的自由。

　　元渺的视线也追随着金乌的飞行轨迹抬头望去。
　　远处的高原冰山仿佛是天地间的一抹留白，金乌小小的黑影在上面匆匆划过，更添几分灵动。

　　往后清晖有了结契妖兽助阵，主动攻击力更强，修行之路也会越加顺畅。
　　清晖变强，她和沈师姐阮大司会也在历练过程中有所感悟，四舍五入等于万象宗的实力又强大了几分。
　　这一趟北域之行真是赚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