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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踪
第四十一章 寻踪
银安古城城东的茶铺子,几十张桌子全都坐满了。
“梅老那生辰礼物里,有个大蟠桃灯笼,也不知是谁送的,该是花了不少功夫,前些天下雨给淋了,变成了一摊子废纸,可惜呀可惜。”
“可不是呢?”
饮茶的多是文化人,古城因着文墨底蕴,伴着茶文化也鼎盛不衰。闲来无事,人处最多的不是酒馆,而是茶铺。
三五相聚,侃侃而谈,少有探讨诗书的,多是七嘴八舌,家长里短。
“今儿看许家粮铺贴出来的告示,粮价又降回去了。许思安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屯粮抢购的富商,把之前收的粮食都吐了出来。”
“都传言他之前中了狐狸精的邪术,才会粮价大乱,好在有高人治好了他。”
“邪术害人啊!”
银安城不少人都认得许思安少年时,谁人不想许家造了灭门之祸后,还能有今日的兴盛。如今巴结也是晚了,当年许家落难时,无人敢雪中送炭,招惹是非,甚至不少还落井下石,逼的瞎子小少爷,抱着个三岁孩子,黯然离开银安。
窗口位置,坐着个人,从清早就坐在那儿,一直到晌午。端着茶杯却不喝茶,茶水凉了也不唤小二来添。
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刻着龙纹,与普通丝绸长衫的装束不搭,秦子瞻即使打扮成小户公子,也很难掩他与生俱来的一身贵气。
日照高头,往来络绎。
无人注意,窗口的桌子旁边,多出了两个人。
兰陵低声回报,“主上,查明白了。一切如主上所料,程公子是被绑架的,绑架之人,正是那疯三娘。”
秦子瞻点点头,眼眸投向窗外。从此处远望,能看见城外一片青山,当年尹家的马车,正是从那儿翻下去的,小门小户,得了他的巨额银两,如约离开凤阳,改名换姓,去了哪儿他可不在意。
他做的一切,只为了阿宁宽心,为了让小安彻底相信,落崖的马车是君家的,君家人全都死了。
却不想,君家大小姐会在八年后,忽然冒出来,还巧合的遇上弟弟,把弟弟拐带走。
他放下茶杯,示意属下接着说。
兰笙拿出一个钱袋,“这个钱袋,是许家之物,程夫子随身佩戴。捡到这钱袋的小孩说,他们几个常在明王庙门口玩,那日见疯三娘把一陌生公子带去了明王庙,那公子还称呼疯三娘姐姐。”
“后来,公子与疯三娘说了会儿话,忽然晕了过去,程三娘把人背上了一辆马车。临走时,留下了一封信与平安符,给了玩耍的孩子们几个铜板买糖吃,说如果有个瞎子叔叔找来,就把信与平安符给瞎子叔叔。”
“孩子们看过君若雪的画像,说疯三娘与君若雪很像,属下也问了曾经与君家来往密切的生意伙伴,八年有变,却没有大变,疯三娘的正是君若雪无疑。驿馆的管事说,疯三娘雇了他一辆马车,没带车夫,连夜出了城。”
“雇马车的银子的来路,属下尚在查。银安城中的钱庄当铺,谁家也没有印象,最近跟疯三娘有兑银往来。听人说,疯三娘来明王庙住了许久,未曾见她做工,也没有见她乞讨,几年下来,总有银子傍身,在附近铺子买吃食。”
与秦子瞻推断的差不多。
疑问还在,君若雪的银两,从何处而来。在青国,没有户籍,是无法在钱庄当铺存储兑换银两的。还有,“君若雪没有户籍,怎么出城的?她在明王庙这么多年,银安城衙门无人查过?”
兰陵与兰笙对看一眼。
“说,事到如今,有什么好瞒的?”秦子瞻淡淡道,透着不动声色的威严。
兰笙犹豫道,“禀主上,那疯三娘虽无户籍,身份却是有登记的,登记在东泽郡,跟饥民流民登在一块儿,名字就是三娘。当年给她登记的衙役,与牵扯的官员,属下都审过了,说……当年命他们办此事的,是凤阳皇都秦王府,是主上您……您的意思。”
“我?”秦子瞻闭上眼,想了想……忘了。
他曾经见过君若雪吗?
他抬抬眼皮,示意属下给点提醒。
“她是杨将军从霸王寨救出来的。”
五年前,霸王寨横行跋扈,鱼肉百姓,滥杀无辜,是秦王府请旨边军,入山剿匪。当时边军杀匪时,顺带救出来了几个被霸王寨强行绑去的良家姑娘,送至府衙。衙门收着人,立刻办事儿,能找着家门的,都送回家了。
只剩下一个,家里人都死了,疯疯癫癫,语无伦次,连户籍也没有。衙门不知该怎么办,就请了上级的意思。因着牵连边军,不好处理,上级再向上推,推着推着,就推到了边军兵符所属的秦王府。秦子瞻压根儿细看,直接在奏书上画了个钩,把人当流民饥民给安置在了霸王寨附近的郡县。
“主上……接下来……”
秦子瞻忽的站起来,大步如流星的下楼,跨出茶铺,直上马车。贴身侍卫二人,忙放下银子付账,跟上家主。他们也不想再提霸王寨这三个字,惹得王爷想起往事,悲伤愤怒,奈何要解释清楚君若雪户籍之事,就必须连带上这个前因。
“去东泽!”
秦子瞻在马车上,逐渐平复了情绪,过去五年了,提起霸王寨,他心胸的恨意,依旧滔滔不绝。
霸王寨一个活口都没留,哪怕是山匪的亲眷,妇孺老幼,他一个也没放过。
秦子瞻转着拇指的扳指,想五年前,他跪求皇兄下旨剿匪,那是他第一次动用英武王叔传给他的青国边军兵符。
脑海中浮现出阿宁的容颜。
想他堂堂王爷,什么人没见过,才华横溢的,臭名昭著的,谄媚殷勤的,冷傲孤高的,偏偏就跟一个满口伦理纲常的小城粮商对了脾气,投了性情。世上只有阿宁,能让他忘记所有烦恼,能让他毫无防备的说出真心话,能让他气爽神清,让他觉得自己没有白白到世上活一回。
如今,小安长大了,清轩也长大了,阿宁他……早就投胎转世了吧。
死者已矣,他到底该不该,抓了君若雪审问,刨根问底,追求那些如今已经毫无用处的真相呢?
程诺十有八九在东泽郡,他该去当这个救人的英雄吗?
出了城门,秦子瞻忽然叫停马车,道,“兰陵,你立刻送封信给南州许府。再带一队暗卫,随小安一路,护他周全,如有需要,帮他救人。我们……改道回凤阳。”
相信小安,自有决断。
……
东泽郡很小,人们多以种田为业,老人居多,稍微闯出点名堂的年轻人,都陆陆续续的搬走了。君家左右邻居宅子,都是不住人的祖屋,因而无人发现其中一家住进了人丁。
鸡鸣声都很遥远,周遭静的令人发触。
程诺的力气,恢复了五成,姐姐把他关在屋子里,除了每日给他一碗白粥与一个馒头充饥,便不再管他。
他觉得时机到了。
姐姐早出晚归,不知做什么,他仔细的听了好几天,白天院中无人。
那日君若雪发疯,他留下了碎瓷片,悄悄藏在了床头被褥之下。他每天都用碎瓷片切割束缚双手的绳子,小心用长袖子藏着,不让姐姐看出来。
虽然艰难,但贵在坚持,日日切割,一月过去,绳子终于被他切断了。
一早儿,君若雪走后,程诺立刻拿掉假装绑着手腕的绳子,急忙解开了绑着脚腕的绳子。
他不急着跑,东泽到南州路程很远,如果幸运,他遇上小安救他,再不济能遇上好心人,有马车捎带他一段儿,最坏的打算,是全程走路回去。
走路,需三四个月的时间。
他在屋子中翻找,找到三个馒头与几片烙饼,全都包起来带上,可惜没有银子铜板,程诺叹气,看来他此行得靠着乞讨,当一回难民了。
他背着小包袱,推院子的门,门果然是锁着的。
好在他在程家村八年,与牛牛玩捉迷藏,爬树爬墙的本事渐长。程诺束起头发,撸起袖子与裤腿,先把包袱顺着墙扔了出去,向后退了几步,奔跑起跳,借着墙边的草垛,双手抓上了墙檐。
力气没有完全恢复,程诺勉强使劲儿,试了好几次,才撑住身体,翻过院墙跳下。
他捡了包袱,直起身子,正想着走哪边城门,忽然身后有冷冷的声音。
“你想去哪儿?”君若雪站在他身后。
“姐……”
“回去找姓许的吗?”君若雪冷笑,今天看着天色不好,她怕晚时下雨,没走多远就回来了,结果碰上弟弟逃走。
原来她费劲口舌,耗费了那么多感情,说出许家对君家做的万劫不复之事,弟弟依旧是向着那边的。
程诺惊慌,却未失措,他因为迷药,才着了姐姐的道,如今他有力气,怎么还挣扎不过一个女子?
他还可以呼救,东泽郡虽说不大,但也有衙役差卒,按时巡视,管理治安。
“姐,我必须回去……牛牛还在许府,就算你让我跟小安分开,我也不能丢下牛牛。”
“牛牛?”君若雪皱眉,平白无故多出个人,是谁?
程诺难受,“姐姐从没问我,这八年我去了哪里,八年前我怎么忽然就消失了。我被人贩子抓走,卖到了西南山林,逼着成了程家村一户农家的男妾。”
程诺不想多说自己受的罪,挨打是家常便饭,日日除了睡觉就是干活,跟牲口没什么区别。
“小安机缘巧合,去西南山地视察,路过程家村暂住。正值暴雨山洪,我们从掩埋的村庄中活了下来,牛牛也是程家村活下来的孩子。然后,我跟着小安回到许府,做了许家少爷的夫子。”
君若雪低头,半晌,说,“回去也好,他信任你,不会防备你,你找机会杀了他!”
程诺摇头,“哪怕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许家真的是逼死父亲与母亲的凶手,我也要问清楚为什么。许大哥不会无缘无故的求秦王府抹去君家户籍的,其中必有缘由。而且,小安是无辜的。”
“无辜?”君若雪怒吼,“什么叫无辜?你难道不恨卖了你的人贩子吗?你不恨逼着你做男妾的程家人吗?你不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吗?如果不是许家,君家怎么会落魄,怎么会从活人变成死人?我这个大小姐,依旧锦衣玉食,能寻个好人家出嫁,你这个大少爷,早就科举入仕,做上大官,光宗耀祖。可我们呢?我们活成了什么样子!你不恨吗?”
“姐……”
“恨得人已经死了,我却活着,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恨意之中,凭什么许思宁的弟弟就能活的自在逍遥,享尽荣华富贵,他许家能成青国最大的粮商,风风光光,留名青史!”
说着,君若雪发疯的撞向门边的石墙。
程诺扔了包袱,快跑挡住石墙,紧紧抱住了姐姐,“姐,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痛苦都过去了!我们还活着,会活的越来越好……呜……”
胸口剧痛,程诺半张着嘴,刹那之间,茫然,惊讶,痛苦,随即重重的摔倒在地,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君若雪哈哈大笑,推开程诺软绵绵的身子,指着被她的匕首刺中胸口,趴在地上蜷缩打颤,冥顽不灵的弟弟,“君若辰,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找死!到底姐弟一场,我把你跟爹娘埋在一起。你去到阴曹地府,见了爹娘,可别在爹娘面前怨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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