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这样长的一个噩梦，我以为醒来时我会精疲力尽，会痛不欲生。可是我没有。我很平静很安宁。
　　我在一间舒适的房中醒来。房间里的装饰简单流畅，色调是一种十分柔和的白色，仔细看才发现是淡淡的粉色。我记得有种贝壳就是这个颜色，我曾经以为美人鱼变成的蔷薇泡沫就是这个颜色。我身上的衣服换过了，柔软的睡衣裤像婴儿的皮肤一样温暖地贴着我，身下的床单和身上盖的被单也同样柔软。
　　我走到浴室里，不禁揶揄地笑了笑。看来装修这间屋子的人也看过那个童话，浴室就是按照海的女儿这个主题装修的。洗手池是一片贝壳，浴缸也做成一个托在浪花上的贝壳形状。我把自己清洗干净，拿过一旁架子上衣物穿上。是我的尺码，衣物的手感像是棉，可异常柔软轻薄。内衣裤平放在盒子里，衣服裤子熨得没有一丝皱纹。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讲究生活品质，并且不动声色地讨好我。
　　我刚走出浴室，女佣便将食物端进来，时间计算得正正好。女佣放下食物便出去了，一句话也不多。随之进来一个年轻人，和沈孟白差不多大。他长得并不很好看，只是说不出的舒服。我已经不在乎他是谁，不愿意费心去揣摩他对我是否有恶意，没心情去分析他讨好我的目的。
　　那人拉开椅子在我身边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我吃饭。这样赤/裸裸的注视，他做得那样自然，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而这样的注视是我们的日常。
　　我没有任何不安，也没有任何情绪。我像是做了一次极长极远的长途旅行，终于回到了家中，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看了会儿，他忽然开口：“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方灵均，是你的哥哥......大哥哥。你还有二哥哥，三哥哥，大姐姐，二姐姐和姐姐......”他揶揄地笑道：“我们家是一个很大的家庭......你叫方霜冷，是家里最小的，我们都叫你霜儿。”

　　我无动于衷地吃着盘中的食物，既没有搭腔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好奇。
　　方灵均不以为意，微笑着继续：“爸爸叫方暮远，经商。我也经商，在家里的公司工作。妈妈叫夏云竹，是大学教授，科学家。大姐姐最大，叫凯麦尔，非洲裔，是妈妈领养的。她是无国界医生，一直奔走在世界各地。二姐姐也比我大，叫露茜，美国裔，是爸爸领养的......”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有很多故事，以后慢慢告诉你......二姐姐是个模特，我们很少能在家里见到她，都是从娱乐新闻里知道她最近的消息。二哥哥和妈妈姓，叫夏疏桐，是个警察，很忙，也很少回家。三哥哥也和妈妈姓，叫夏淡墨，是个画家。有时候长时间不在家，有时候又长时间在家。你姐姐叫方月明，和你是同卵双胞胎。她和妈妈一样，也是个科学家，主攻基因学。”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过了片刻才又继续：“你两岁的时候走丢了，没有勒索没有恐吓。我们都以为你是被人拐走的，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停顿片刻，轻轻叹息一声：“妈妈相信你一直还活着，所以我们一直都在找。对不起，霜儿，是哥哥太无能，这么多年才找到你。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没有告诉爸爸妈妈，我怕他们无法再经受一次失望的打击......至于宋家与我们的恩怨，完全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宋思文的父亲当时是这边的‘教父’。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见到了祖母，便想将她占为己有，却始终没有得逞。这中间还有许多事情，一时也说不完。总之，最后他不惜铤而走险，来到中国把祖母绑架了。天网恢恢，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脱。他落网之后，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处决了。可笑宋家竟然把这笔账算到我们头上了，当真是愚蠢至极。既然如此，我也一定会奉陪到底。”
　　方灵均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善解人意，把我想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毫无遗漏。
　　我结束盘中的食物，放下叉子：“我的手机呢？”
　　“床头柜的抽屉里。”

　　手机的电是满的，可是上面的时间......是十天后。我不敢相信，将手机重启，时间重新同步。时间仍旧显示十天后。我拨通叶小舟的电话，首先问他日期。他告诉我是五月十四日，果真是十天后。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让叶小舟帮我查那些人的信息。一个陌生人跑到我面前来背了一遍家谱，就指望我相信？我不是第一天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混。他让我别挂电话，边飞速地敲打键盘边问道：“叶儿，你怎么跑到山上去了？是躲老板吗？”
　　“不是！”我没好气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这么久没有消息，你居然第一句话问这个！”
　　“我知道你没事。”叶小舟在电话那头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老板是怎么找到你们的......他在你们身上装了定位器，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把他的系统黑了。你只要躲的好好的，他就找不到你。还有，关于五的死因，我觉得也是那个定位器捣的鬼，应该是老板引发了定位器的某项功能。这个问题比较麻烦，需要找一个高明的医生。”
　　难怪上次老板的人花了那么多天才找到我，原来是他做了手脚。这个笨蛋，不是叫他别管这事么。他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被老板找到了怎么办。我嗔怪地骂他：“不是叫你别管这事吗！”
　　“我知道。”叶小舟乐呵呵地笑着：“他不可能知道是我......查到了，我把资料给你传过去......叶儿，其实这个夏云竹教授我也知道，她有好几篇人工智能方面的论文我都读过，我只是没想过去查她。唉，我真傻，当时多一点好奇心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早一点找到你的爸爸妈妈。”
　　“你觉得是真的？”
　　“唔......这里......二十二年前的五月十四日，夏云竹在B市xx医院诞下一对孪生姐妹，出生证上的名字是方月明和方霜冷，父亲方暮远，母亲夏云竹。叶儿，你该叫方霜冷，你的生日也不在十一月，应该是第二年的五月。叶儿，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叶儿！哦，对，你不叫叶儿，我该叫你什么？方月明的照片......没有。没关系，我找找证件照......找到了，证件照，我给你传过去。叶儿，你们长得很像，就是神情不一样。”
　　“知道了，一会儿再给你打。”我收了线，专心看着叶小舟给我传过来的资料。其实方月明的照片就说明了一切。确切地说，方月明和我长得并不像，她更像我在沈孟白晶片里看到的那个女子，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我默默地把手机收好，问方灵均：“这十天里我发生了什么？”
　　“你生病了，昏迷了十天。”
　　我点点头，抬脚离开。
　　方灵均大步跟上，笑问：“想去哪里？”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淡漠地看着他：“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告辞了。”
　　方灵均微微皱了皱眉头，继而展颜微笑：“这二十年来爸爸妈妈想你想得都要疯了，你就不想见见他们？”
　　“不必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就当没见过我。”
　　他沉声道：“你是我的妹妹，是方家的女儿。”
　　我看着他，嘴角逸出一丝冷漠而苦涩的笑意：“不，对你们来说，我是陌生人。对我来说，你们也是。”
　　“我们的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谁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我嘲讽地一笑，转身离开。怎么会一样，他们血管里流的血是红的，而我的血是黑的。刚走到楼下我便被拦住了，看来方灵均做了交代。我二话不说，闷头开打。总算看在我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份上，没有把那些人的手脚打断。
　　方灵均缓缓走下楼梯，吩咐那些人退下：“我要想留一个人，没有人走得掉，不过我们是兄妹。”他的言下之意是看在兄妹的份上，他不会为难我也不会勉强我。
　　我冷笑：“我要想走，也没人拦得住我，就看你想付出多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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