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七年之幸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辗转于世间各处，邹辰却也不记得走了多久。
　　苏阳城地处西南边陲，途径商道，因着往来商旅众多，倒也热闹。杨之颜一进城门，挺翘的鼻尖微抖，露出个坏笑来。
　　邹辰心下警铃大作，果然杨之颜拍了拍邹辰肩头，道：“东边有处悦来客栈，你且去那里候着。”
　　说话间，杨道长的眉眼打扮以可见的速度变化，终于成了个俊俏书生模样。这番变化，周遭人根本毫无觉察，却是邹辰早已习惯了的。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终究认命，背着肩头的行囊，踩着脚丫子露出来的烂鞋，辨认方向，往客栈走去。
　　她身上银钱不过二两，却知道杨道长一贯要奢侈，要舒坦，便咬着牙开了一间上房。小二哥见她这般，正要给满天推荐好酒好菜，却听邹辰只要一碗素面。
　　小二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心下自以为猜透——看来是给主子打前瞻的。他道：“姑娘来，这碗素面，我送您！”倒是个心肠好，不拿狗眼看人的。
　　邹辰忙道谢，跟着小二哥上房间里一转，小地方，能做到干净整洁，也就值得。
　　她大概拾掇了下，换过浆洗干净的床单被褥，拉开床幔，才松口气，坐在案边。
　　不多时，小二哥端着碗阳春面进来，还卧了两只金黄的鸡蛋。邹辰很不好意思，硬给塞了几枚铜钱，那小二怎么都不接。邹辰没法子，只好亲送到门口。
　　却在小二哥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凝眉。
　　在外闯荡十来年，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粗通道法的小道。五行道法中，按着杨之颜的说法，也有两门，算得上初窥门径。方才她分明瞧见小二哥眉宇间闪过一缕隐藏极深的污气，既要她瞧见了，定是断然不能不管的。
　　只那碗面香气扑鼻，邹辰腹中咕咕叫，想了想——耽搁个半天，也没什么大碍吧？
　　何况之颜不在，万一弄巧成拙，她又该发脾气。
　　有了一碗面条打底，邹辰周身都暖洋洋起来。她一走神，便见小二哥的事儿忘了干净，随手拉开荷包，取了自己地铺，这一睡，不知春夏秋冬。
　　迷迷糊糊中，听得杨之颜的声音，邹辰努力爬起来，瞧见她绕开自己，坐在床边，伸了个懒腰。
　　敲门声响起，杨之颜应了声：“进来。”
　　还是那个小二哥，端着两道下酒菜，并两碗阳春面，笑盈盈进来，摆放好，拿了赏钱离开。
　　邹辰浑身一个激灵，道：“他不对劲！”
　　杨之颜拿脚踢了踢她，道：“吃饭。早间便闻着这儿这碗面，着实诱人呐。”
　　“……”邹辰腹中诽谤，却也乖乖坐下，就着两盘冷菜，又吃光一碗。眼瞧着杨之颜吃相极雅致，却也喝个底朝天，邹辰暗叹：这年头，就连杨道长，也这般贪吃了。
　　“你可知道他身上那一缕死气是为何？”杨之颜靠着窗边，边看街景，边喝薄酒。
　　“死气？”邹辰一愣，道：“莫不是，撞见不干净的？”
　　“愚蠢。”杨之颜啐了口，却继续道：“那抹死气若隐若现，不懂的外行，才会认成妖邪作祟。”
　　听她的意思，应该是无碍的。邹辰如释重负，杨之颜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当即戳破，道：“但时间久了，一但超过界限，这孩子，只怕死得极惨咯。”
　　“什么？”邹辰大惊失色，忙道：“那怎么办？快想想办法！”
　　“急什么。”杨之颜站起身，回到床上，只道：“丑时叫我。”
　　她这般说，便是有意出手。邹辰心下大定，老老实实熄灯，躺在地铺上。她已经睡不着，耳边听着打更声，未到丑时，便坐了起来。
　　“之颜，丑时了。”邹辰掐着点战在床边儿。
　　杨之颜迷迷糊糊睁眼，叹口气，到底是醒了。

　　蹑了步子走了半个城，邹辰才发觉，身处之地分外荒凉，比不得苏阳城里热闹繁华。杨之颜捏了个隐匿诀，示意邹辰跟上。
　　她们趴在个几乎要塌的矮房窗边儿，连窗户纸都没贴，倒是方便二人偷窥。
　　杨之颜只瞥了一眼，便兴致乏乏。邹辰打眼瞧去，这才了然——原是小二哥的住处。
　　倒是穷苦人呐。
　　只一眼，邹辰便生出股子同情。草铺一张，点着火把，小二哥正半跪在铺边儿，给一位容颜憔悴的病中老妪喂水。
　　他这般家境，都肯请素昧平生的邹辰吃一碗面。到底是良善之辈啊。
　　邹辰心下不是滋味，正拧巴着，却瞧见那一缕死气，居然重了三分？
　　侧头瞧杨之颜，见她露出个了然神色，人却站直了。
　　邹辰不明所以中，却见杨道长一脚踢开薄板，直接走进去。
　　“你这般纠缠，不知会损他阳寿么？”杨之颜语调清淡，带着凛然之气，邹辰忙跟着进来，解释道：“我们是来帮你的！我们是修道之人！”
　　小二哥后背一抖，拧身过来，面容却并非活色。
　　邹辰瞪大眼睛，指着草铺子上的老妪，颤声道：“他这般待你，你却……占他躯壳……”
　　老妪却只盯着杨之颜，道：“今日我只觉得一股熟悉骚味儿，却原来是你。看来，是我寿数到头。也罢，苟活这么些年，早已厌倦。”
　　杨之颜这才露出个迷惑的眼神，双眸间闪过蓝光，紧紧盯着老妪，过了半晌，才道：“原来是你。”
　　“这孩子性命无碍，但执念太深，不愿他母亲离开。我恰好在此，便上了这副躯壳。”老妪起身的一瞬间，竟焕发出勃勃生机，由她心肺之间，直通那个扑倒的小二哥。
　　“你做什么！之颜，快救救他！”邹辰正要扑过去，却察觉自己被人施了定神咒，除了能说话，旁的什么都做不来。
　　杨之颜置若罔闻，叹息般道：“我却没料到，在这苏阳城中，能遇故人。只没想到，竟坠入邪道。”
　　“在那些人眼中，我们这些的，不论修些什么，不都是邪魔外道么？”老妪，不，那个盛容的貌美妇人舌灿莲花，说的却都是邹辰根本听不明白的话。
　　杨之颜再没吭声，只瞧着她一点点更美，却渐渐失却人形，变成一株桃花，又结果落地。
　　矮房内安静下来。
　　小二哥肩头抖动，正在将醒未醒之际，杨之颜一挥手，他再扑倒，没了动静。
　　她转过身，只见邹辰满脸泪痕，喃喃低语。杨之颜暗叹一声，将她背在背后，一步步回去。
　　“桃花不是害他性命，不过寄在他故去的母亲体内。那小二哥本也染了重病，若没有那点儿气撑住，早就玩儿完了。桃花最后，只是把自己百年修为，全部给了那个凡人。”杨之颜低声解释：“她太过虚弱，只能脱体化去，待得机缘，才能重新修炼。”
　　“重新修炼很难么？”邹辰心知自己是误会，面上有些惭愧。
　　“嗯，很难。也许，再也不会醒来。”杨之颜不知道想起什么，不肯再说。邹辰听她这句话带着怅惘，一时间也忘了说话。

　　会账的时候，邹辰小心翼翼数了阳春面钱，托掌柜的给小二哥。杨之颜站在门外，颇等的不耐。
　　终于等到邹辰出来，杨之颜甩给她荷包，在前走着。邹辰追上去，正和匆匆而来的小二哥擦肩而过。
　　“大春，方才的客人给你昨儿的面钱，说是当时没，谢谢你垫付。”掌柜的摇着头，大春这孩子，人伶俐，却也老实忠厚。
　　大春接过来，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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