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往事

　　第二天一大早水华阁的人就起来请大夫，早晨在鹿韭园里给太太请安的时候，只有二姨太汪淑贞和四姨太冯云璐。昨晚侍候少爷的是四姨太冯云璐，所以她今天早晨故意来得特别早。汪淑贞瞧见四姨太冯云璐穿着一件西瓜红色的西洋小礼服，额头上还是带着一款与之相配的帽子，头发卷曲地垂在身后，便笑道：“四姨太果真穿着这件洋装更显水灵灵的了。”
　　正在这个时候三姨太汪紫瑜带着丫鬟红霞来了，正巧汪淑贞话音一落，三姨太就笑着说：“是了，只是这四姨太才是许宅里最特别的一个，别人都穿着旗袍，只有四姨太穿着时髦的西洋衣服，可见得与众不同了。”不等别人说话，三姨太就给太太杜若晴请安道：“妾身来晚了，只是昨晚做了噩梦，早起身子又发热，所以叫来了医生诊治了一下，故而没能来得太早，还请太太原谅。”
　　杜若晴忙说道：“妹妹身体不好，就不要强撑着，叫了李大夫来瞧过了吗？怎么说的？”
　　忽然四姨太笑起来说道：“我看三姨太姐姐恐怕是因为昨天心里生了妹妹的气了，所以才心病重重，早起才身子不爽的吧？”
　　汪淑贞心下知道四姨太说的就是昨天从水华阁把少爷叫到琼花苑的事，只是一时看这光景，三姨太合四姨太的仇怨是结下了，于是只是恍若无事地静观其变。
　　三姨太一时气闷，可还是隐忍着笑道：“妹妹在家里是独女，自然比别人娇惯些，乍一来到这许宅里，不按规矩行事也是有的。其实大家一起处着，都是姐妹，就算妹妹不把这位分放在心里姐姐也并不在意的。只是以后做事还是要谨慎些，毕竟，冲撞我事小，要是哪天冲撞了老太太和太太那就事大了。”
　　四姨太骄傲地一笑，丹唇轻启然后说道：“姐姐说的是，我是独女自然不分嫡庶，可是姐姐不一样，从小过惯了人心轻贱的庶女生活，自然要比我懂得左右逢源很多了……”
　　四姨太这话说到这里忽然断了下来，毕竟她只是想调笑一下三姨太汪紫瑜，可是不想这句话却把二姨太汪淑贞也带上了。汪淑贞只是淡淡地看着茶杯里的茶，然后不言语。三姨太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哎呦呦，我就说四姨太口不择言，冲撞了我那都是极小的事，只是冲撞了别人就不好，这话刚说完可就显灵了。四妹妹，你若说我的出身不好也就罢了，眼下你这么说岂不是连同二姨太也讽刺了？”
　　杜若晴揉揉太阳穴说：“好了，一大早晨来给我请安，倒是弄得姐妹之间不安逸。三姨太你坐下吧，四姨太是我们其中最年轻的，自然也是最不知事故的。我想她也没有那个意思，二姨太只要别多了心去就行。”
　　汪淑贞笑笑说道：“太太说的是，姐妹之间最重要的就是相互扶持和相互理解，我自然不会多心的。”说完之后汪淑贞还随和地看着四姨太冯云璐一笑。冯云璐越发得意起来，看好戏似的看着汪紫瑜说：“三姨太挑拨离间的功力自然是身后的，可是二姨太还是智慧得很，不会让小人得逞。”
　　杜若晴摆摆手说：“好了，你们也请过安了。老太太这几天又犯了咳疾，你们也不用去请安了，各自回去吧，我乏了，想歇歇了。”
　　一时间三人出来之后，二姨太汪淑贞走在最前面，三姨太汪紫瑜走在中间，四姨太冯云璐走在最后。可是四姨太忽然跑到了二姨太的身边，路过三姨太的时候冯云璐嗤笑地看了一眼三姨太竟然连招呼都没打。汪淑贞回身看见四姨太吓了一跳，连忙笑着说：“妹妹这么着急跑过来，可是把姐姐吓了一跳。”
　　四姨太笑嘻嘻地说：“姐姐知道妹妹就是这么顽皮，没心没肺的样子，不像有些人，心思缜密，所以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
　　三姨太一声冷笑，走到汪淑贞的旁边说：“自然是不像有些人，明明是大小姐的样子可是非得装出哈巴狗的丑态来。”汪紫瑜说完就扬长而去，只见四姨太冯云璐瞪着三姨太翻了个白眼，汪淑贞安慰道：“妹妹还是不要在意吧，盘水阁还有点事，我就不陪妹妹了。”
　　汪淑贞刚回到盘水阁就看见景桓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景桓低声对汪淑贞说：“二姨太，汪老爷恐怕是要不好了。”
　　汪淑贞身体一滞，胆战心惊地问道：“是哪个汪老爷？”
　　景桓扶住汪淑贞说：“刚才二少爷着人来传话，说是汪老爷恐怕快要不行了，二姨太是不是要赶快回府去？”
　　汪淑贞立刻又折回鹿韭园，跟太太杜若晴说明了情况，准备回到汪府去看看汪丙辰。杜若晴一边安抚汪淑贞一边对身边的冬梅说：“你去给二姨太准备车马，并且多配点丫鬟和下人跟着二姨太回府，毕竟这事许府的脸面。叫那些家下人要当心，如果二姨太回去哭坏了身子他们有劝慰不到的，我回来自当重罚。另外，再带点人参和灵芝那些补养身体的要给汪老爷送去，这也是少爷的一片心意。跟汪夫人说，老太太心里自然是记挂着的，只是因为这几日身子不妥实在不能登门看望，还望谅解。”
　　杜若晴有条不紊地嘱咐了一番，汪淑贞这才匆匆忙忙地出了许府回到汪府。汪淑贞一踏进汪府的大门，忽然身体一振。她离开这个家也有了半年了，只是她走的时候感觉这个家里到处是白眼和妒恨，可是这次回来却发现家里竟然多了许多悲凉之气。古人说一家之主掌一家之气，可见这话说的没错。
　　汪淑贞来到上房的时候，汪太太正坐在堂屋里垂泪，大夫在屋里诊治。汪太太看见汪淑贞来了，忽然又落下泪来，汪淑贞眼见着汪太太的确憔悴不少，安慰道：“大妈不要伤心了，父亲定会吉人天相。”
　　汪太太抬眼看看汪淑贞，发现她又丰腴不少，可是心里顾不上思虑汪淑贞的境况，只是指着里间说：“大夫正在诊治，你进去看看你父亲吧。”
　　汪淑贞走进里间，大夫刚刚起身，汪淑贞问道：“我父亲如何了？”
　　大夫只是摇摇头说：“我出去和太太商议一下，二小姐还是陪陪汪老爷吧。”
　　汪淑贞怯怯地走到汪丙辰的床边，一直以来她都与这个家族有着疏离的距离，想到今日汪丙辰病在榻上，汪淑贞竟然忽然觉得她和这个家的距离好像是拉近了一些。然而汪淑贞刚刚来到汪丙辰的床前，汪丙辰忽然抓住汪淑贞的手说：“淑妍你可来了？”
　　汪淑贞握住汪丙辰的手说：“父亲，我是淑贞啊……”
　　汪丙辰忽然一个激灵，手哆嗦地往回抽：“你……你……你来索命了，是不是……你怪我当年强行占有了你，又不给你名分……我……”
　　汪淑贞摇摇头说：“父亲，我是淑贞啊……”
　　汪丙辰定睛一看，方知始终。他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你是淑贞，你和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怪道我会看错。淑贞啊，扶我起来，我想喝口茶。”
　　汪淑贞扶起汪丙辰然后把茶端了过来递给汪丙辰，汪丙辰惨笑一番说：“我啊，这辈子做了太多的亏心事。你母亲，我对不住你母亲……”汪丙辰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汪淑贞低着头听着，汪丙辰继续说：“你母亲其实是个性格刚烈之人，虽然是烟花巷柳之身却一直守身如玉。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喝醉了酒强行……她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汪淑贞瞠目结舌地看着汪丙辰，汪丙辰泪光点点地看着汪淑贞说：“那之后有了你和烨磊，你母亲要我娶她，可我硬是不肯，觉得你母亲的身份实在低贱。那天晚上实在是……是个意外……淑贞啊，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忤逆我的父亲，而且我对你母亲只有色心没有情谊，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让你这一辈子都活的这么……这么……”
　　汪丙辰继续喘息着，汪淑贞无奈地一笑，原来当年之事始于意外，一切都不如人愿。原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着汪丙辰在弥留之际说出这许多的过往，汪淑贞想到自己如何嫁入许宅，又如何与杨玉树错失，不禁一种悲凉涌上心头。汪淑贞拍拍汪丙辰的手说：“父亲不要多想了，你快把身体养好吧。”
　　汪丙辰丧气地咳嗽一阵说：“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汪淑贞摇摇头说：“我看大妈人已经瘦了一圈，眼下烨明哥还没有成亲，淑妍也没有嫁人，再者还有烨磊。父亲你纵然不考虑淑贞，也是要想想他们。”
　　忽然汪淑妍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父亲怎么这样严重了，淑妍昨天走的时候不还没有这么严重。”看见汪淑贞坐在床头，汪淑妍一脸不高兴地说：“就是你这个丧门星，你来了之后父亲就严重了。”
　　汪丙辰看着汪淑妍生气地说道：“你……你……你每天就知道外面疯跑，你……你……没心没肺……”
　　汪太太拉住汪淑妍一边哭一边说：“你父亲身体不好，你就不要再惹他生气了，不是跟你说了好好来陪你父亲说说话，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汪淑妍置气地说：“我看父亲有这个妓女所生的下贱女儿，哪里用得着我陪了，哼！”说完就跑了出去，登时给汪丙辰气的口吐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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