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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陈江疾步赶过去，顾不得见礼一把拽住段运昌问道：“老弟，贵府乔迁吗？不过是吃顿宵夜，搬这许多东西来做什么？”
段运昌却礼数周到，依次向二人作揖，方始笑道：“这刚什么时辰就吃宵夜？我们可是赶饭口来的啊！”回头一指刚下车的妻子，“这些东西全是她做主弄的。我是听差，只管搬搬扛扛，做什么用可不能问我。”
文氏走了上来，大大方方躬身一福：“二位哥哥安好！原说再等等过来的，还不是他左催右催的，少不得要让哥嫂笑话我们嘴急了。”
一对侍女姊妹花闻言窃笑，同时屈膝致礼。方汉洲不知回应什么，含笑以对。
陈江是主人，自然要逊谢一番：“自家人笑话什么？早晚没关系，只不该这样提包携笼的，显得忒外道。”说着，伸手往里延请。
一行人陆续进得院来，女眷碰面，相互见礼，又大大乱了一通。男女主人分头把客人让至前后院，落座后周氏抽身出来到了外间，刚应酬了几句，忽听陈江道：
“你别在这儿转了，去下边看看预备的菜够不够吧？”周氏不解，对方索性直言，“少东家、少奶奶可不是来小酌的，人家明公正道是奔晚饭来的！”
做妻子的豁然，浅笑盈盈温婉依旧，转对客人：“我以为怎么的，一餐饭罢了。若论精致讲究，自然比不得府上，只要二位肯包涵将就，果腹还不容易？”
段运昌连忙一揖到地：“嫂子把我们看成了贪吃鬼，我都不敢入席了。”
“说笑了，兄弟，宽坐。”
周氏退了出来，一边向内院走，一边吩咐跟在身边的使女：“阿凤，去说给厨下，先不忙做点心，赶快蒸一大碗粳米饭备着。菜来不及烧了，到我房里取封银子给你哥哥，让他到荟春楼叫几件来。”
“是，”阿凤领命，进一步请示，“表少奶厌烦腥气，是不是就不要鱼了？”
“没鱼怎么成席呢？给外边那桌要一道，里面就算了。其余的，你斟酌着办吧。”
打发了使女，女主人浮起一脸笑意进了后院待客的正堂。一步跨进门槛，看到文氏和塞图正拉着手四目相望。
见她回来了，文氏转过头高兴地说：“周姐姐，我敢和你打包票，我们这位嫂子啊，一准怀的是个漂亮小官人！”
“漂亮那是没的说，看爹娘就知道了。只是这凤凰之论如何这样肯定？倒像是自家生养过似的。”彼此至好，周氏开了一句玩笑。
段文氏却相当认真地一点头：“再不诳你，我家两三个婆婆给看过的，都说是男胎。红儿，”她拉出贴身侍女求证，“你跟大家说，我的话真不真？”
“当然是真的，就凭方家少奶天生的福相，头胎一定大喜。陈奶奶，到时候奴家姊妹少不得要跟您讨红蛋吃呢！”
“看这姑娘，嘴头子越发伶俐了。这要投生个小子，恒茂柜上不又得多把好手？”
听主人夸赞，红儿敛容垂首，面色微红。
文氏得意地看了几眼，接言道：“我们红儿要真是个小子，我爹就舍不得给我，一准留给福生做帮手了。”
“这下刚好成全了你，不然，段府天天人来客往的，你就是三头六臂怕也忙不过来。唉，不管怎么说，文家这调理人的手段我是真服了。”
听到最后一句，文氏的心思转回到塞图身上，望着她的脸色说：“快别提这两个字了，简直愁死了我。看看这气色，硬是给养不过来。不是我说句狂话，本来呢，我是真不想让嫂子搬出来，那边住得到底宽敞些。如今，就指着到你这里好好帮嫂子调理了。”
不待周氏接话，塞图抢先开了口：“看你说的，我们自来了就住在府上，打扰了这许多日子，心里已是老大不过意。妹妹待我们和一家人一样，如今反说起两家话来。”
“莫非倒是我见外了不成？我们家官人说了，他和方大哥就像那嫡亲的兄弟一样。嫂子怀头胎，这要是家里老人家在，还不得宝贝得什么似的，哪能出一丁点子差池呢？”
周氏含笑点头，以手示意客人安坐，不紧不慢地道：“行了，你那点心思我全晓得了。适才我家表嫂的话也没错，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拘在哪里住着，总归这几个月尽心尽力照顾就是了。还是红儿说的最叫我心里受用，到明年春末，我一定多多预备红蛋，不用来讨，我亲自给送过去，保管一个一个塞到你们手里。”
“好啊，姐姐这话我可记下了。”文氏掉头对那两姊妹道，“你们可听清陈大奶奶的许诺了？到时候万一他们家赖账，你俩可得想着提我的醒，听见没有？”一席话引起满堂笑声。
周氏取下饰口的帕子，点点手说：“你呀，我们两妯娌说不过你一人。罢了，罢了！阿凤，”她扬声召唤，“桌子放好了没有？快把段家少奶请过去，看看可有什么好东西能堵上她这张嘴！”
“别说，我还真觉得饿了，这大节下姐姐拿什么稀罕物请我们呀？”
往常到了这个时辰，塞图心里总要翻腾一阵子。今日人多热闹，原以为会更不耐烦，谁知自段文氏进门，言来语去说说笑笑的，反倒没觉得怎么，心里一舒服不免跟着凑趣：
“妹妹家什么没有？哪样又是没见过的？不过家常小菜，只怕不能填饱肚子！”
一句话提醒了周氏，直言相问：“对了，刚在前边屋里，我怎么听说你们还没用过饭呢，难道富通文记会饿着姑爷和姑奶奶不成？”
“咳！还说呢，今日一早他就和我嘀咕，非要午前就走，说是早去早回，别误了晚上到府上来。我就问了，不是约的三家一起宵夜吗？去那么早做什么？结果你们猜他怎么说？”文氏停了一下，回看侍女，“红儿，把你家大官人的话学给两位奶奶听听。”
红儿先低头笑了，随即依命学舌：“大官人说，早些过去，不正可以连晚饭一并吃了吗？”
“大实话一句！”周氏“扑哧”笑了。
“什么实话？也就是到这里来，都不是外人，要不还不叫人笑话？以为化缘呢，多多益善的！”
塞图起先一愣，继而想起丈夫以前为自己描述的画面：佛家云游弟子，一身僧衣靸鞋，捧着个圆圆的饭钵，传经布道之途随地讨斋。而今将这副形象移至段运昌的身上，当即忍俊不禁。
周氏笑够了，说：“堂堂恒茂的少东家，被你说成什么了？既是如此，咱们别磨牙了，赶快开饭吧。饿坏了咱们少奶奶可怎么了？”说到这儿才想起叫了半天的人也没见个影儿，忙向隔间看过去，发现里边只有一个粗使的佣人，便问道，“罗四婶，阿凤还没过来吗？”
女佣手里握着一把镶银木筷，走出来躬身答话：“回奶奶，阿桂刚叫了菜回来，凤姑娘到厨下去了。”
周氏想了想，吩咐道：“那就你去吧，打盆热水过来，大家净了手好吃饭。”又说，“告诉阿凤，让她到前边去吧，我这儿先不用过来了。”
看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段文氏忍不住劝道：“我总说你，好歹再添些人手，就这么三俩半的，顶什么用啊？”
周氏微微一笑：“他不肯，那脾气妹妹总知道，清静惯了。好在我们家不比你那儿，没什么应酬，将就着使也够了。再说，现在找个可心顺手的也不那么容易，人多了反而烦乱。”
陈江天性尚俭，不喜张扬铺排，然家境不济却也是事实。文氏觉得有些话亦不好深说，但与周氏相处日久，闺阁情深，实实不忍见其持家操劳。况方氏夫妇来归，塞图已有孕在身，陈家人口倍增，主妇之责必将更为繁剧。今晚赴宴，自己原本怀有一番算计，此刻话已入巷，分明是到了最好的袒露时机，于是嫣然一笑：
“汝清哥哥的性子我自然知道，若说他忍心看着你忙里忙外的，我自是不信——男人家粗心，都一样。可我还疼惜自己的姐姐呢！就算是我不疼惜姐姐，可现在新来了一位嫂子，虽说不是外人，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地方，但现如今身子贵重不比平常，这往后的日子呀，必是一天比一天离不得人，你们说是也不是？”
周氏熟谙其性情，看她这么盘马弯弓的，就知道一定又有了什么不易被自己接受的打算，正试图予以说服，但笑不语，静待下文；塞图初到，起先听她们言及家务，当然不便搭话，此刻见牵扯到自身，立刻回转目光，落到那张光滑如缎，细致如丝的脸上。
文氏提问原是为后边的话开道，并没指望得到回答，顿了顿继续道：“今晚我来呢，装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吃穿住用全有，都是给方家嫂子和我那未来的小侄子的。我预备这些东西原也方便一些。另外我还有个主意，说出来你们听听有没有道理。”她正了正身子，目光灼灼，出语轻快，“方家姐姐虽说现在吃些苦头，可说到底，来年热起来之前家里就会添丁进口，总是件大喜的事。这添人口的事只有东西不行，还得要人照应才是。可一时半晌寻个四角齐全的，还真难！莫若这样，我从家里现打发个管用的过来，等伺候到孩子落了地，没什么事了你们再还给我，反正我不缺人使唤。这样不就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不至于胡乱添个下人，帮不了忙还惹得我汝清哥哥眼乱心烦的。”
塞图心想，这么周全的一个办法，以她那个爽利性子又何需兜了半天圈子才吐露出来，不免好生奇怪。当然，人家如此热情关照，自己虽不便一口谢绝，表示感激还是必须的，刚要开口，却见周氏淡然一笑，平平静静地问：
“依妹妹的意思，想把府里的哪一位送过来呢？”
见对方居然没有反对，文氏十分高兴：“自然得是又能干又可靠的，来了才顶用。”
又能干又可靠，这还用再说吗？周氏与塞图几乎同时把眼光转到那一对同胞姊妹身上。
塞图不禁脱口而出：“这怎么行？谁不知道这姐儿俩是妹妹的左膀右臂，府上那么多事，哪一天离得了她们？”
文氏眼睛一闪，微微显露羞赧：“当然——不能全给了你们。红儿呢，家里上上下下更熟惯些，确实少不得她；就让我们翠儿过来伺候好了。两位姐姐看呢？”
塞图在段府住的日子不算短，早知道这对姊妹花的分量，对文氏的慷慨大方有些感动，同时因为性情的差异，比较起来也更喜欢翠儿一些。这番安排可谓切中心意，但做主应允的轮不上自己，只能是陈家的女主人，所以报以感激地一笑，推辞道：
“翠儿的能干还用说？也是妹妹身边短不得的一个人呀。”
“行！只要你觉得中意，这事就算定了。周姐姐，”文氏转脸面对另一个，“你更不会嫌弃这个丫头了，是吧？”
周氏如何说个不字？眼看事已成局，就在这时，奉命而去的罗四婶进来了，低眉行礼：
“热水端来了，请段家少奶和表少奶过这边来吧。”
周氏立刻站起，以主人的身份招呼道：“来，都过来擦把脸，只顾着说话，饿着贵客如何使得？我们的漂亮小官人也不干啊！”又拉起客人的手，“到底妹妹想得齐全，又会心疼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先吃饭，有什么话等下再说。他们兄弟在前边怕是早喝上了。今日过节，我特为准备了一坛子五年的花雕，我们姊妹也好久都没说说体己话了。”
主客相携一同进了东房，圆桌面上丰盛馔食已经摆好，众人洗手净面，依礼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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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众亲，本章尽是些家长里短，不爱见这口儿的可以直接飘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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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