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刺

　　出行那日天气很好，虽然江上还是有些雾，但并不甚影响视野，且薄雾于暖阳的照耀下渐次消散，江水翻涌着一片潋滟晴光，使人看了心神舒畅。
　　船队不多久就要到达庐江了，他走出船舱，对随行的侍者和兵士吩咐完下船后的指示，然后不经意地，远远望向船头——他此行所要保护的人，此刻正形单影只靠着船舷，放空了视线，依稀听着江风，静观沙鸥隔三差五地从眼前飞过，鬓发和衣袂随风飞舞着，她纤弱的身影在风里越发显得单薄。
　　他遣侍女取来一件披风，亲手拿着向她走去，在她三步远的身后正要开口，却听她幽然念道——
　　“江有汜，之子归……”
　　他旋即听出她念的是《诗经·江有汜》里的诗句，有些意料之外，看来四年不见，她已不再是那颗只爱习武的明珠，也许在过去的四年时光里读了不少书吧？
　　可是心蓦然皱紧，听她念诗还不至于让他惊奇不已，只是他难以理解从她口中念出的，竟然是这样一首幽怨的……
　　弃妇诗？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随母亲坐船渡江，欢喜之余看到江上的风浪还会感到害怕，怕一阵风把自己吹下船，掉进水里淹死……”她依旧望着江面，脸上是那样平静无瑕的表情，“人一旦觉得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就会感到恐惧吧？”
　　他呆呆站在原地，一时竟不能确定，她的话究竟是说给他听呢，还是只在对着江水自言自语？
　　“江这么深，随船飘荡在江面上，远不如双脚踩在地上来得踏实，有种如同失控的错觉，便是从前我不喜欢坐船的原因。”她也不理会他的迟疑，自顾自地说着，眼底带着那种波澜不惊的柔和，“可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他展露一丝调侃的笑，说道：“江东奇女弓腰姬，巾帼不让须眉，郡主的胆魄又岂是江上的小小风浪所能震慑？”
　　她是不是和他说话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他知道自己是想和她说话的，那就够了。
　　“不，我不再害怕坐船不是因为胆子变大了，只是愈发觉得自己像一叶浮萍，从江这头漂到江那头，又从江那头漂回江这头……”说着，她眼神黯淡了下去，“既是浮萍，就该是适合漂泊的……”
　　“郡主是尊贵的金枝玉叶，又何必妄自菲薄，与那卑微的飘萍作比？”他望着她姣好的侧颜说。
　　“即使你说这些奉承话来安慰我，我也不会高兴的。”她似是自嘲，语气和表情皆是淡然，“其实这样漂着也挺好，至少能感觉到自由，也许有一天可以随心所欲地，漂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无牵挂，就不会害怕了……”
　　他目光从未在她脸上移开，确定从她眼中看到的，并不是向往的神色：“郡主想去的，是怎样一个极乐世界？”
　　“也许……”她垂下眼帘，唇边忽而泛起些许玩味的笑意来，“那个地方叫‘不周山’吧……”
　　“不周山？……”
　　这回答让他始料未及地怔住了，毕竟“不周山”不是寻常地名，于他于她，都是深藏回忆耐人寻味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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