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

作者:南山孟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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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凤凰涅槃



      齐治平倏地起身,人还没明白过来,皱着眉头反问:“什么没了?”

      喧闹声戛然而止,一时间,整个大厅寂静得可闻针落。顾宁脸色也变了,跟着催问道:“朱梓,怎么回事?”

      朱梓嘴唇翕动着,无数话语在喉咙深处翻滚着,许久才颤声冲出一句:“一小时前兖中二院发生爆炸,禾苗在里头!”

      窗外风声骤然凛冽,撕扯出凄厉而悠长的哀嚎,齐治平仍一动不动地站着,迷惑的神色从眸中一点点褪去,剩下铁一般的冰冷坚硬:“秦楠、范敬、小米跟我走,其他人留下等消息。”

      顾宁锁紧眉心,紧跟两步,冲朱梓补充道:“赶紧通知技术科。”

      虽已错过晚高峰时间,路上的车辆却并不算少,齐治平等得心急,索性将报警器往车顶一扣,径直插上车载电源。拉响警报的警车疾驰着,利刃般刺穿渐深的夜色。

      距离事发一小时三五十分钟,齐治平、顾宁一行人来到现场。浓烟尚未散尽,远远入目的却净是爆炸后的惨状:东侧半面大楼几乎成了空架,附近建筑乃至车辆的窗户、外壳全部震碎,飞溅的残片合着泥土以及不知何处染上的血色,撒得遍地都是。

      事发突然,各类患者及其家属被临时转移到楼前的空地上,许多重症病人甚至仅裹了床棉被,就不得已离开病房,被迫在寒冷的户外等待。此外还有无数被碎玻璃划伤的过路人,流着血混在病患堆里。到处是杂乱的哭喊、眩目的灯光、刺耳的警笛和破碎的残块,现场一片混乱。

      此刻明火已被扑灭,为防止火情反复,消防人员还守在现场给大楼降温。附近阜田分局的民警先行赶到,拉出警戒线,同院方人员一道维护治安、安抚伤者,倒的确给这片慌乱的人群带来了一点难得的安慰。

      范敬自毕业起就在兖中工作,与周边分局也常来往,眼下站在场中往四周一望,便知道在场民警里是谁主事,当下瞄准一个背影,提气大喊:“老陈!”

      人群中一个身穿制服、体型略显矮胖的身形一顿,显然也认出了来人,立时便迎上来。范敬快步上前握了握手,象征性地客套两句,便侧身指着顾宁和齐治平,简短介绍道:“这是我们顾队,这是接替古队的齐队。”

      老陈点点头,未及说话,一旁齐治平就已扭头观察着发生爆炸的大楼,快言快语地问道:“怎么回事?”

      伤亡当前,对方回应得十分干脆利落:“住院部大楼东侧上层发生爆炸,因为紧临着一排供氧室,直接引发了第二次范围更广的爆炸。现在火刚扑灭,我们也是接到消息过来维持秩序,才开始清点人数,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顾宁眉头不展,紧接着追问:“那我们那个警员……”

      这边甫一开口,老陈就明白他们想问什么,当下毫不耽搁地接话道:“是这样,楼下这片空地原本是医院内部的停车场,我们清场的时候发现一辆警车的车主一直联系不上。”说着稍一迟疑,声音渐趋低沉,“手机和警察证都在车里,人肯定不能走远了,可出了这么大事都不露面,恐怕……”

      话音未落,却被齐治平冷声打断道:“联系不上不代表已经遇难。”

      都是一个行当里的同事,这话倒不是诚心怀疑或责备,只是单纯不见实证不肯死心。老陈理解似的感叹:“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们跟前台核对过,爆炸前是有一个女警来找人。另外,第一次爆炸后,从顶层逃下来的病人说,曾看到一个穿警服的姑娘,好像受了伤,抱着个满身是血的孩子,挺吃力地跟在人群后面,可是没过多久……”

      ——没过多久,就发生了第二次爆炸。

      这话老陈没有说完,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却都清楚了,清楚得像挂了铅块,沉甸甸地直往下坠。顾宁脸色愈发难看,一时沙哑着嗓音,缓慢附和道:“下午我病房刚转进一个男孩,才十岁,气胸。”

      其实生活从来没有那么多电视剧般神奇的转折,一切都已经连贯起来了。就在暮色将至的时候,禾苗按照齐治平的吩咐来到医院,在空地上停下车子,向前台询问病人房间。然而屋里并没有顾宁,有的只是一个下午刚刚转来的男孩。这时候,附近突然发生爆炸,她和孩子可能已经受伤,但仍能活动,于是她抱起孩子,努力地跟在慌乱的人群后面。可更大规模的爆炸紧随而至,然后这世上、这渺茫的天地间,再没人看见过她。

      未到现场之前,大家心里还存了一点侥幸,然而此时谁都明白这份希望有多渺茫,就像他们很清楚,当爆炸突发、巨响和烈焰扑面袭来时候,禾苗是想护着那个素昧平生的男孩好好活下去的。那个曾经在凶徒面前颤抖、被人以血肉保护着的柔弱女孩,已经可以勇敢而坚强地安抚着另一个弱小的生命——只是老天没能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齐治平咬着牙,眼望向大楼上层焦黑的废墟,短促地迸出六个字:“是我让她来的。”本来禾苗已经回到队里,如果不是他非要心血来潮地搞什么惊喜,如果不是他随口说出这个该死的差事,这一切明明与她无关。顾宁无言,他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安慰,要的是公道,不管天灾还是人祸,都必须有说得过去的原因与结果。

      浓烟已经散去,变成一片笼罩在头顶的纱帐。空地上的人群似乎稍稍安静下来,消防人员也开始逐渐向外撤退,准备归队。顾宁看着眼前的情景,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转头对守在一边的老陈说道:“里面交给我们吧,外头就拜托了。”说罢,挥手招呼同行的警员进楼。

      首次爆炸发生在大楼上部,瞬间升高的温度诱发了相邻供氧室的爆炸,进而造成整个东侧大楼接连爆炸。气体爆炸没有明显炸点,破坏范围大,炸声小烟尘大,这些通过现场人员的复述和外围观察已经得到印证。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查明第一次爆炸的地点、原因,以及完成对现场的复原。

      一行人打起手电,沿着中央楼梯缓缓向上攀行。空气里散发着浓重的刺鼻气味,像一条条蠕动的毒蛇,随着呼吸不断钻探进肺脏,呛得人胸闷。顾宁掩口咳了两声,约摸第一次爆炸的位置就在五、六两层楼间,于是有意放慢脚步,侧身让技术人员先行通过。

      走的时候太过匆忙,刑警队和技术科的人直接分了两辆警车,彼此还未照面。顾宁静静看着跟来的技术员一个个从身边闪过,突然开口问道:“没叫李科来吗?处理爆炸现场是他的专长。”

      齐治平在一旁接了话:“李科已经下派去宜南分局了,可能过一两年回来,也可能就留那儿了。”黑暗里看不清他神色的变化,只听得那声音冰冷生硬,像触碰着凉冰冰的金属。

      顾宁声音稍一停滞,旋即追问:“怎么回事?”宜南分局地处山区,条件艰苦是出了名的。前两年局里也曾动员报名,甚至开出优厚的待遇,却愣没人愿意,最后好歹弄了两个不了解情况的实习警员充数。何况在鉴识方面,那边的设备和技术较兖中不是差了一点半点,说是历练,倒不如说对口支援。而今凭李智的资历前往,虽不至于吃亏,却不免有些明珠暗投的意味。

      “本来打算等你回来再说的”齐治平沉默了一会儿,平声道,“还记得古队牺牲那天的录像吧,是李科动的手脚。那天赶上他在场,目睹了全过程,后来看到录像就全明白了。”

      顾宁心中一动,却没出声,但听齐治平刻意放低声音,接着说道:“可他也怕,就把视频分解了藏起来,当什么都没发生,果然糊弄过了宋局第一次索要。后来你问袁珂要录像,她转达给李智的时候不巧让宋局碰上了。李智也是想护着自己手下的人,明知道意味着什么,还是话赶话把你问出来了。”

      ——于是有了顾宁年后的那场无妄之灾。

      原来那些层层相连的局,归根到底,只是始于这样一个意外。顾宁沉默了一刻,出声道:“不怪他。”人都是自利的存在,舍己为人不过是美德,并非义务。他只是替周沐仁觉得冤,那人本可以继续藏着那个秘密,却因这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冲到了最前面,最后拼上一条命,给他们添注了翻盘的砝码。

      黑暗里除了晃动的手电光束,就是踩中碎片的零星裂响和彼此的低沉呼吸,倒也就此掩盖了鼻间喉头那点酸涩。不是没有价值,但就是觉得不值得。在这太平盛世里,每个人都理应拥有一个安详美满的人生。可这只是愿望。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要游走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时时预备着下一刻突如其来的万劫不复。昨天是古常青、周沐仁,今天是禾苗,明天也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齐治平似乎知晓他的心情,低声补了一句:“下派去宜南,是李科自己求的。”不管赎罪还是自罚,都是那句话: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夜色仿佛一个无边的口袋,将整个天地兜入一片混沌。爆炸破坏了大楼的电路,众人只能借着手电有限的光亮,一点点在爆炸后的楼道里摸索。远处很快传来技术人员的喊声:“发现一处炸点!”

      声音来自五楼东头的房间,除去继续检查别处的技术科成员,其余人皆应声聚到门口。木质的房门早已在爆炸中损毁,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通道,仿佛夜色中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齐治平当先在门前站定,举起手电向里扫了两圈,不出意外地看到满目狼藉:阳台上的铝塑窗框被整个抛出窗洞,碎屑状的玻璃合着各种碎块,毫无规则地撒了一地,连不锈钢的床架都在大力撕扯下扭曲变形。附近病房里,数这间破坏得最为严重,甚至在原本靠近阳台的床位上,还可以清楚地看到炸坑和由此向外的放射状灼痕。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第一次爆炸发生的地方,而且十有八/九属于炸药爆炸。齐治平突然意识到什么,锁紧眉头,快步退出房间,举着手电四处打量一遍,扭头对顾宁道:“冲你来的?”

      顾宁没有回答,事情明摆着,第一次爆炸的位置,就是他的房间,他的床位!从某种意义上讲,禾苗的遇难不是意外,而是必然。又或者说,如果不是一个临时的聚会,现在死无全尸的人,应该是他顾宁。

      “还有谁想要我的命?”死一般的寂静里,顾宁突然笑了。回答他的只有夜里嘶嚎的风声。宋立言已经死了,按理说,与之相关的一切恩怨也该结束了。可事实却是,意外仍在继续,就如其之前所言,一切远没有结束。

      齐治平皱着眉,重重吐出三个字:“宋初呢?”

      顾宁断然摇头:“不可能。”说罢又补充道,“宋初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胆。”

      话语落定,四周再次陷入沉寂。齐治平伫立不动,一双眼眸却在黑夜里亮得惊人:“你和禾苗,都在追器官交易的案子。”他的意思很明确,禾苗刚刚主持查获了栖梧山地下肾脏买卖这一基地,并由此咬上敬旗不放;顾宁接替古常青调查裴晓晓案的前因后果,誓不放过那隐匿在幕后的巨大罪恶——而今发生这种事,难道会是巧合?

      顾宁沉吟着,心头强烈的直觉与理智上的不解相互纠缠,就好像这空气里混杂着的各种气味。他并未立刻作答,只是沉声说道:“这几天我在医院住着,没有发现异常。”不带任何情绪与揣测,仅仅是简单地叙述事实,“让禾苗来医院,也是你临时的决定,对方怎么能拿得这么准?”

      没有人回答。能说出“没有异常”这种话,说明顾宁起码有九成的把握,在这点上,无论是结论内容还是判断本身,齐治平都毫不怀疑。然而顾宁问出的问题他无法解释,只能缄默着,听那声音再次稳稳响起:“还是那句话,先找证据,让证据说话。”

      黑暗中有人长长地吁出口气,带着手电青白的灯光轻微摇晃着,照亮一片如松针菊般怒放的炸痕。接着电光一晃,从门口几人脸上扫过,旋即便是齐治平果断干脆地吩咐:“朱梓,等下面安排妥当了,你和小米去做个走访。任何有关爆炸的线索都不能放过。光、声、火、烟、味,这些你们都学过,不用我说了吧?”

      “明白。”话音甫落,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声音便应声答道。

      齐治平点点头,不等再说什么,身边一个稳重低缓的声音已经适时接上话来:“我去调录像,核对前后变动情况。”

      在爆炸案件的现场勘查中,除却对炸点、爆炸残留物和抛出物的技术勘验,便是对现场周围群众进行调查访问,以收集与案情相关的各类线索。而这其中,对爆炸现象的访问是基础,核实爆炸前后现场的变动情况,了解可疑人、事,则是重中之重,由此方能促成对案件性质的判断及案件因果关系的推理。

      范敬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侦查员,分得出轻重缓急,也清楚齐治平让朱梓和汤小米两人核对爆炸现象,是考虑到这类案件的现场勘查在技术、实践和操作上的要求更高,两人资历尚浅,负责外围工作即便有处理不当的地方,也可以事后补救,于大局无碍。同行的技术员里没有李智,其余人虽说专业也都涉猎,却未必有足够的应对经验,而顾宁是鉴识出身,同他们一道留下来总归好些。

      齐治平正在脑海里飞速地思考着应对步骤,被他插话一提,刚要作答,却听顾宁抢先接过话头,交代道:“老范,你还是跟朱梓他们去吧,我怀疑这是有预谋的犯罪,你留意一下周围人员,嫌犯可能还会留在人群里。”

      对面沉默了一刻,接着答道:“好。”

      这会儿功夫,分散在楼层各处的技术员也陆续排查完毕,回报没有其他发现。齐治平一一点头应了,迈出房间给他们腾开勘查位置,然后叫上顾宁,向幽深的长廊里侧走出两步,压低声音,迟疑道:“顾宁,你是不是……”

      顾宁似已明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却一句也未回应,只默默关了手电灯光,将自己陷入一片彻底的昏黑:“没事儿,你别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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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章·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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