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记

　　一连几天下来，婳儿开始习惯了侍奉皇爷爷的整日流程。用过午膳后皇上要午憩，婳儿也抓紧时间休息休息，琳琅自一旁忙不迭地递上一碗绿豆百合汤：“郡主饮些绿豆汤，最是消暑的。一会儿让奴婢伺候您也阖会儿眼？”因着婳儿要随侍皇上，婳儿身边也不宜带过多宫人只留一名大宫女在身边，于是琳琅和珊瑚便隔天轮着跟婳儿进宫来。婳儿边喝着碗里的汤边应了声嗯，心里思忖着眼下已过了端午节，正是暑热日日渐增的夏至时分，景和宫内倒是没有半分室外的炎热。婳儿午憩转醒之后，琳琅替她重新盘梳发髻、整理衣裙，婳儿回头对她微笑了下便往御书房方向走去了。行至御书房门前，只见许寅早已候在那儿了，见到婳儿走来便俯身行礼：“奴才给郡主请安。”婳儿忙抬手示意他起身，笑说：“不是与您说好了，宸华入宫期间总管不许多礼的么。”许寅笑笑应着是，“皇上午睡前有口谕，往后啊等您午憇回来时有劳整理案头的文书奏本。”婳儿闻言一愣，整理奏折？‘后宫女眷不得干政’的死令犹悬于头顶——就连长公主亦无法例外。皇爷爷却让自己……许寅又满脸和蔼地接着说下去：“郡主无需多虑。既是皇上口谕，一来自然是有皇上的道理，二来则根本不容他人置喙。”桂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朔风夹带热浪扑面而来，婳儿心里又是一团乱麻，眼下只能先点了点头往书房里去。许寅引她至皇上的御案前，果真是需要人整理的样子，皇爷爷不是没有条理之人，难道是皇爷爷对自己的试炼？转眼间御书房内只剩自己一人立于案前，婳儿看着眼前堆放着的奏本头疼不已，不稍微翻阅一下便无法按条例整理，可一旦翻阅了折子便是……若说是许寅下的圈套或是皇上和许寅密瞒着她策划的计划也不大可能婳儿只觉越发摸不着头脑，无奈之下婳儿只得硬着头皮开始略微翻阅来进行归类梳理。

　　约莫一炷香过后，皇上午憇完回到御书房，只见婳儿恭敬地立于案侧正要行礼问安，夙卓嵘摆摆手道：“宸华不必拘礼。”婳儿抬头甜甜一笑看着皇上坐回龙椅。“宸华都替朕整理完了？”婳儿心中略有紧张道：“是的皇爷爷。”“嗯，我来看看整理得怎么样。”就像是师傅要检查课业一般，婳儿心跳加速有些不敢看皇爷爷的表情，可心中越是不敢眼睛却越无法从皇爷爷的脸上移开。彼时只剩被彩绘琉璃窗隔绝在外的隐约蝉声和细微的翻阅纸张的声音，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唔宸华……”婳儿深吸口气以图平复紧张的情绪，却听皇上沉吟片刻接着道：“你为何把防治洪涝和西北边部骚乱的折子放在一起？”这个问题问的突然，婳儿一窒脑袋也一下反应不来。皇上转过头来语气里带着鼓励地说：“说与朕听听，无妨其他。”

　　婳儿不能推脱，在笼袖下握紧了双拳，视线平越过窗边的青花瓷高颈瓶，停留在仍带有水珠的石榴花上，慢慢说来：“回皇爷爷宸华不懂军国大事，亦不通治国之道。只私心以为夏至过后眼下各地将迎酷暑，监测及预防洪涝自是当务之急，而春申江作为赟国的母亲河，每年亦是洪涝的多发地更是监防的重中之重。”婳儿终是无法一口气说完脑袋里所有的想法，只得停顿一下干咽下喉咙顺便观察下皇爷爷的脸色再道：“而人人皆知西北边部的贺州近日频繁遭残落的多蒙外族所侵扰。贺州于赟国是春申江的发祥地，于多蒙族而言则是穆阞河之下游。故以宸华愚笨之见，如若无法确保春申江源头的贺州免于洪涝之祸，则很有可能被多蒙族利用上下游的关系，轻则令贺州甚至大半西北边部陷入骚乱不宁的境地，重则……”“重则如何？”夙卓嵘的脸上平静无澜，语气平淡与平日里并无二致。婳儿仍旧盯着那艳红如火的石榴花，好像和它较上劲了，目中有别样的坚锐气息：“重则致多蒙举兵造成纷乱动荡引来烽火瘟疫。”

　　婳儿说完最后一句，只觉整个人一下子都轻快了。“你是凭什么说会引起战火呢？”婳儿把视线从石榴花上拉回来，“因为……”一瞬间皇后的话又在耳边萦绕：驻守在西北的严将军有逆反之心？要借多蒙之手一举造反？是这样吗？皇上问凭什么，是啊，你一个小小郡主凭什么这样说呢？

　　差一点就要说出什么了，婳儿再也无法淡定，双腿直直跪了下去：“宸华不知。方才的胡言乱语求皇上恕罪！”地砖的温度隔着夏日的薄裙慢慢侵透肌肤，一路传达至头脑，也使婳儿渐渐冷静下来。皇上不语，婳儿亦不敢抬头窥探龙颜。又是半晌，皇上才哈哈一笑把婳儿扶起来：“莫紧张莫紧张，朕只想听听你的想法，何罪之有啊。”婳儿慢慢站起来，依旧为自己方才的言论感到恐慌，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把头埋得低些。“宸华你方才说得不错，贺州作为西北大关，咽喉要塞。一旦有所动乱就会影响整个西北边部的安宁，而战情和瘟疫确实与洪涝密不可分。”皇上缓缓道来，婳儿闻言方觉自己并没有说错太多，只是依旧没有做到谨言慎行，心下多少还有些懊恼。幸好许寅从门外通报，几位大臣已来到正文阁前等候皇上传入共议政事，婳儿便退下准备药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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