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不要那么倔强

　　到了那一天，许俊生跟何美琪在招呼客人。邀请了人很多，除亲朋好友外，还邀请了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到场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因为人太多，他们打消了在家里举行的念头，改到了品诚酒店的宴会大厅。那里很宽敞，容纳五六百人也绰绰有余。“如果累了就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和辰峰。”许俊生问道。

　　何美琪摇摇头，“我还不累。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三十年了。”朝许辰峰的那看了看，“也不知道辰峰什么时候能成家。”

　　“你啊，就是爱瞎操心。”

　　她嗔怒地看了丈夫一眼，好像在说，我怎么就瞎操心了。“诶，你觉得子晴这孩子怎么样？”

　　“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你说，什么时候让辰峰去钟家提亲好？”

　　“你也太心急了吧。现在他们八字还没一撇。”许俊生漫不经心地说道。

　　“谁说的！他们两从小一起长大，都认识多少年了，怎么就八字没一撇了。”

　　“好。大喜的日子，我们不吵。”

　　“谁跟你吵了，真是的。辰峰现在开始接手品诚了，忙得不可开交，身边没个人照顾他怎么行。你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他。再说了，他也不像子阳那样会去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早点定下来不好么？他要是跟子阳一样，我非得呕死。”都快三十了还不结婚。

　　“不会的。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都这么专情了，他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呸。不要脸。” 谁说这个了。

　　“是是是。我不要脸。”

　　何美琪笑了。

　　“宴会快开始了。”子晴走到角落，对黄天宇说道。

　　“知道了。”

　　“都准备好了吗？”终究不放心。

　　黄天宇看穿了她的心思，对她的不信任，感到生气，冷冰冰地应道，“嗯。”

　　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许叔叔上台致辞后就要开始表演节目了。

　　“现在我们有请吴霞儿小姐为我们演唱《最浪漫的事》。”

　　“谁啊？”趁大家鼓掌的时候，许俊生问道。

　　“我也不清楚。是天宇推荐的，说她歌唱的好。”何美琪答道。

　　只见她戴了个面具，正要往台上走的时候，突然有人把她拉到一边，扯掉了她的面具，大喊道，“大家快来看啊！就是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了我老公。”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有人扯掉了她的面具，赶紧用手捂着脸，这次她并没有画脸谱。

　　“丹美，真的是你。”

　　“爸？”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推了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人。

　　“不要叫我！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丹美？当她被扯下面具，看到那吴霞儿的时候，钟一鸣、钟子阳、杨宗达还有孙有鹏都吃了一惊，怎么会是她。许辰峰也一脸的惊讶。

　　他们闹出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前来围观。

　　“爸。”她无力地叫唤着。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我真是妄为人师，我的女儿居然不知道自爱，跑去卖唱。”石磊非常震惊，前几天有人找到他，跟他说他的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还不信。现在……

　　“不是那样，爸。”

　　“不要叫我！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承贺，我们走。”张承贺一时也难以接受，推着石叔往门口走去。

　　“爸，你不要走！我，我，我看不见了。”

　　什么？张承贺的脚步停住了，只听见她说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失明了。”

　　石磊转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只见她一脸痛苦的样子，“医生说，我的视神经肌肉萎缩。我，瞎掉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震惊了。丹美还可以听到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做检查，说是眼睛好像有点问题。后来，到大医院去复查，正式确诊。当时我还在想，是不是遇到了庸医，又跑到另一间医院去检查，结果是一样的。医生说还有两年的时间，谁知道，不到一年就，这样了。”她说得很轻松。“爸，其实没什么。”说完，她挪了挪位置，笑着说道，“我想给爸表演一个，你要认真看哦。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蓝天大道上彩云在追……”

　　一开口，大家都惊呆了。他们好像听见一群女生在欢唱这首《军中姐妹》，情绪高昂，节奏欢快，声音嘹亮。她居然可以模仿一群人在合唱。

　　“……行进在赞美的目光里，太阳和月亮为我们举杯。青春换来和平阳光，共和国女兵军中姐妹。”

　　她笑了，有些得意又有些腼腆地笑了，她脸上是一会红，一会白，终于忍不住，“呕……”弯腰干呕起来，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慢慢地起身，捂着嘴唇，笑道说，“肺活量不是很够。”过了一会，喘着粗气，她捂着胸口说道，“我每次做完仰卧起坐，我都会像这样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自己砰砰的跳动声。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感叹生命真很美妙，可以这样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真的很好。其实，要不要去唱歌，我也是犹豫了很久，因为知道爸爸不喜欢。可后来还是去了，因为我真的很需要钱。从小到大，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让爸爸老有所依。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实现。所以，至少要有那样一笔钱，可以让你安然地度过一段时期。可是我，对钱真的很没有概念，不知道究竟要多少钱，所以总是很担心，拼命地敛财。”

　　“丹美。”他鼻子酸了，轻轻地叫唤道。

　　“但想到爸爸不喜欢，真的很犹豫，后来我想，如果我是模仿别人的声音，那就不是歌唱，就只是单纯的模仿而已。那样爸爸就不会生我的气了。爸，你不要看唱首歌好像很简单一样。因为怕上台后忘歌词，我就拼命地记，后来又发现自己的肺活量不够，唱歌的时候提不上气。有人跟我说做仰卧起坐可以增加肺活量，我就开始去做。一开始只能做二十几个，做完之后觉得肚子好痛，但还是坚

　　持下来了，现在已经可以做两百五十个了，可是好像还是不够欸。刚才唱的那首歌是我上大学军训的时候学的，当时和大家一起清唱这首《军中姐妹》，觉得特别好听，我很喜欢那句‘行进在赞美的目光里，太阳和月亮为我们举杯。’”说着就唱起来了，“刚才只是试了试，没想到真的可以唱出那种效果。我老板一定恨死我了，我今天唱完就要走了，不过我也是没办法，他应该会见谅吧。我唱得很好，对吧？”

　　石磊点点头，已经泣不成声了，“嗯。你唱得确实很好。爸对不起你。”

　　她摇摇头，“没有。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告诉你我有多委屈，只是想让爸爸知道，我有努力，我真的很努力。”顿了一下，“所以，不劳而获的事情，我并没有做。爸，你要相信我。爸爸视为骄傲的东西，我也很在意。”偏过头又说道，“这位大姐，我想你认错人了，我真的没有勾引过谁。”

　　“哦。”那个女人悻悻地退开了。应该也没人会相信她吧。

　　“你受委屈了。”他不应该冤枉她的。

　　“对。委屈得不得了。可是，”说着又笑了，“人生那么漫长，哪能一点委屈也不受啊。”

　　他知道女儿在宽慰自己，心里更是难过。

　　丹美接着又说道，“可是，爸，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从眼角落下来了，“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跟你说的。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跟你说的。即使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你至少可以试着为我做些什么，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那么愧疚了。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知道的，我不该剥夺你的知情权。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才好。爸，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告诉你的。”已经说不下去，大哭起来。

　　石磊也已热泪纵横。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哭，虽然不是她爸的声音，但她马上想到爸爸现在一定很难过，马上擦干了眼泪，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爸，你不要难过。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并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要不久于人世，我只是，看不见了而已，就像有人失去了味蕾，尝不出味道，我也只是看不见了而已。你这样想，就会觉得我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因为它可以更糟的，但是没有。我还能好好地活着。而且，在我什么都看不到之前，我用这双眼睛观察了这个世界将近二十四年的时间，知道什么是色彩，也了解什么东西该是怎么样的，看到过很多美丽的风景，我已经很满足了。难道我们非要因为失去而怨恨不已，却不为能够曾经拥有而心怀感激吗？我拥有过了，我很感激，我记忆中的景象足够陪伴我一生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幸运的女孩，好像只要我想要，只要我努力，就可以得到。学业是这样，工作是这样，甚至，”她停了一下，“连我的爱情也是这样。”说到这里，依然挂着泪痕的脸上浮现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柔表情。嗯，是幸福的样子。“老天真的对我很好，所有的事情只要我努力就可以得到了，我想我一定是上帝特别宠爱的孩子。”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她一个劲地流泪，心疼得不得了，忍痛说了句，“一如你的名字，单纯而又美好。”

　　她听了，很骄傲地笑了，“我知道。”没有什么能比爸爸的肯定更让她感到高兴的了。“爸，我们来畅想未来吧。”说完就闭着眼睛，“嗯，我到盲人学校去上课，爸爸呢就去做复健。不久之后，你就可以站起来了，我也可以照顾自己了。然后，我会去找工作。做什么好呢？之前在杂志上看到有盲人调音师，还有盲人按摩师。嗯，按摩师就算了，我想你也不喜欢我做这个。调音师的话，好像挺有难度的样子。不过还是试试看吧。也不一定会做这两个，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在老家那边开间店铺。”说着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石磊真以为女儿还看得见。完全看不出来她已经失明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有神夺目。“做点小本生意，养活自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还是顺其自然吧，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我会好好加油的。”她笑了，“爸爸已经给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不是么？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没有之一。”还是那么骄傲的表情，“爸，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

　　即使知道她已经看不见了，他还是用力地点点头，“好。”

　　丹美笑了，“爸，我们唱完一首歌再走，好不好？我想让所有的事情都有始有终。”

　　石磊同意了，“那你好好表演吧。我在一旁看着。”说完就自己推着轮椅走到了一边。

　　“谢谢，麦克风。”说完就伸出手，过了不久有人递了一个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里，比第一次登台还要紧张，“音乐，谢谢。”不一会就响起了那首《最浪漫的事》的曲调。

　　“换一首。”她对着麦克风，“麻烦换成苏芮的《牵手》。”

　　又等了一会，那熟悉的曲调再次响起。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因为誓言不敢听，因为承诺不敢信，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

　　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

　　她还是模仿苏芮的嗓音，但相对之前大秀功底不同，这次稀疏平常得很。但可以看得出来，她是放了感情去唱。明明是有点悲伤的歌曲，可她唱的时候是那么的高兴，尤其唱到那句“去说服明天的命运”，她忍不住激动了。

　　许辰峰在一旁看得心酸，眼睛红了又红，心里难受极了。

　　孙有鹏对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谅解了，看着她偷偷地抹眼泪。

　　钟子阳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暗想道，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吧。既妒忌又不甘，心里却又心疼。

　　子晴看着她，又回头看看许辰峰，心里无助极了。

　　黄天宇只是惋惜地叹了几声。不知是为她的境遇，还是为今晚无疾而终的安排。也许都有吧。

　　在场的其他人，皆为之动容。听她说到情深处，有不少女士也掩面为她哭了。

　　“今晚发生的事，我很抱歉，祝两位三十周年快乐。”说完掩着礼服的上口，蹲下，将麦克风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侧了侧身，估摸是爸爸的那个位置，抬起手，“爸，我们走吧。”

　　那模样就好像是要人牵着回家的小孩。看到这里，石磊又是一阵心酸，示意旁边的张承贺上前去牵她。

　　张承贺一步一步靠近，看着曾经魂牵梦萦的女孩就站在自己面前，伸出手等待他的牵引，就好像是在礼堂里等待新郎到来的新娘。

　　那个过程好像很漫长，脚步声一点一点地清晰了起来，她知道快了，但她坚持不住了，倾然倒地。就在张承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感到震惊的时候，旁边冲出了一个人，上去抱住了她，“老孙，快点去开车！”许辰峰吼道，抱起她就往外跑。

　　何美琪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却也来不及阻止他。

　　他前脚刚迈出门口，孙有鹏的车后脚就到了。

　　孙有鹏坐在前面，负责开车，许辰峰和丹美坐在后面。他从前面的后视镜里看见许辰峰很是担心的样子。他抱着丹美，含泪吻了吻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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