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醉添沉水香》又名《不羁的风》

　　却说裴泽瑞与书云补习，两人直坐在裴泽瑞家中的庭院里，闻满院花香，闻声声鸟啼，倒是颇有几分雅韵。书云心中轻快，自然而然也就接受迅速，两人很快就讲完了课本上预计要讲的知识。裴泽瑞推了一推架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朝自己手腕上一瞧，只见正是十一点过十分，于是又将袖口一掩，笑道，“现下时间尚早，没料到今日你倒肯用功，接受得这样快，不过到了家里却也要记得将今天所学的温习一遍才是，所谓温故而知新，于人总是有益的。”他说到此时刻意顿了一顿，等到书云点头示意以后，这才站起身来，兀自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你这会子任务已成，是想留在这里呆一刻再走呢，还是迫不及待马上就赶回家去？”
　　书云听他这话语之间已有调笑之意，心内不由忖道：‘哼，你便觉得我时时刻刻离不了家，我却偏生就不回去便了。’一念既生，立时便脱口道，“谁说我就要回去了？裴先生，您此刻便要下逐客令了？”又道，“我好难得到贵府上来，怎能轻易就走了？”说到此，顿了一顿，嘻嘻笑将起来，“我便是有意来做客的，先生曾说，不必拘泥于身份之说，还曾说，讲课之时我们虽是师生，课下却仍做朋友，是也不是？好朋友，如今我既来了，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走的道理。”
　　裴泽瑞听她的腔调，倒像是要耍无赖留下来了，深为她的调皮性子而感到好玩。起先他所说那番话的用意，也不过是在故意激她，好叫她沉不住气，答应留下，其实他本也就存了一个请她中午留下吃饭的用意，只不过这方法一试即中，倒有点出于他意料之外了。他见书云赖泼不走，倒也正合心意，当下便笑了一笑，道，“不错，这番话确是我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自当履行。”说着，又道，“你拿了书包到里屋去坐罢，到了正午日头便大了，不适合再坐在院落里了。”
　　书云见自己一举成功，正为自己的智慧与措辞暗自发喜，哪里知道却是中了他人设下的圈套。当即笑嘻嘻地答应了，自外头院落上一一将自来水笔、课本、稿纸一类统统都收进了书包，这才提着书包慢慢地朝里去了。

　　裴泽瑞是自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的，专修的是英文。他虽主攻英文，国文与算数也很好，尤其突出的是算数。他不是本地人，家庭也不富裕，完全是因为成绩好，所以考上了大学，且获取了奖学金。即便这样，学费总算是免了，生活费却仍无着落，因此才决定做一份兼职。他左思右想，只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唯一尚能胜任的便是做家庭教师了，思来想去，当即便打定了主意，寻到富人的集聚区，一间间一幢幢地找过去，倒也不顾辛苦。富有人家的家庭总是请得起家庭教师的，也舍得出这笔钱来提升孩子的成绩，那时候他急需用钱，正好撞上了书云的母亲，苏妙瑾。他二人谈论过一阵，苏妙瑾觉得他言谈不凡，倒也是个不错的人物，当时便约了他隔日就来讲课，暂且瞧瞧他的能力如何。他初时碰了满满的钉子，这时候遇见苏妙瑾的一个许可，虽只是试讲，却总算是个机会，当下欢欣满满。如此，机缘巧合，倒真成为了自小便教导书云的家庭教师了。
　　他自书云之后，仿佛有了好运似的，一连接了好几处的讲课，总算钱财有了来源，自然不必为应对房租一类的帐簿发愁烦恼。待到他毕业之后，学校因素知他的情况，所以特下聘书有意请他做教师助理。他自从做兼职教书以来，深感教书的乐趣，当下也不及细究，欣然应允，如今已从教师助手升级为讲师，隔三差五自去学校给学生讲课。因顾及学校讲课的效率，所以他现今私下里已经是不收学生的了，书云却是一个例外，只为二人一路自来关系就很要好，他二人除去师生之外，又像朋友，又似姊妹，谈话聊天毫无拘束的，直来直往，倒很合彼此心意。他平常只与书云约定每周上两节课，定在周末两日，但因为此刻正值暑假，他任何时候都得空在家，所以每周多约一节，为每周一、五、日，约课时间之内，均由他登门，在小公馆亲授书云学业，路费自是算在学费里的。
　　这一天本不在他二人约定上课时日之内，只因书云近些时日连着受了些挫，心中怀有杂绪，总是难受，所以特意要使自己多做些事情，好叫自己分心到这些旁的事情上去，暂时忘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因是书云另行所约，所以裴泽瑞便约了她在自己家中讲课，也不再另收费用，只做辅导。
　　裴泽瑞的所住处，选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上海叫做弄堂。他这里离中心区较远，因此也不同于那密密麻麻挤鼻子挤眼睛摞好且顺列成排的黑乌乌幽深深的门洞式弄堂，倒比之宽敞了好些：一进小小庭院院，一幢划分上下的古旧的木楼。乍一看这样式布局，好似还沾着些清朝遗留下的老气，下一瞬却又看见外头分明装着与这老气格格不入的玻璃格子窗与青皮子路灯，一时倒被这古古怪怪的格调作弄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书云走到里头，随意捡了一张椅子坐了，又顺手将自己手中提着的书包向旁边一搭，笑道，“裴先生，今天可真是叨扰了您了，我心中还真是颇有些过意不去。”说着，又道，“我是一贯有些挑嘴的，又有许多忌口，可要麻烦裴先生多多费心了。”说时，面上露出一抹深深的笑容，却像是颇有得色。裴泽瑞倒也不动声色，只道，“是了，我这才想起来家中好似留些韭菜豆芽一类，还有些晨起自游贩那里买来的豆腐，都是很新鲜的，将就着吃些吧。”
　　书云闻言，只突的一怔，双目均刷刷地投向裴泽瑞，却是默不作声。裴泽瑞心内暗暗发笑了一会，见她双眉之间，初时微蹙，到后来竟越蹙越紧，连带着双目也不由略蹙，知道她此刻内心必是对此深恶痛绝，因此情不自禁通过表情反应了出来。
　　他本就不是一个喜爱捉弄人的人，这会子不过被书云搅得孩子气兴起，同她开了个玩笑。眼见她信以为真，不由一笑，随即仍是以实相告，道，“我是骗你的，昨日你同我打电话，我便早早做好了你在这里吃午饭的准备，买了好些你爱吃的菜。”
　　书云听了这话，又是一怔，不过很快就回复过一贯的元气来，笑道，“原来裴先生也会骗人！我只当您是个半点假话都说不得的，哪里想到这一点，真是枉我这般地信任！”
　　裴泽瑞听了她这一番言语，知道是调笑之言，也不生气，只心平气和地道，“我哪里却蒙骗了你来呢？家中确有韭菜豆芽无疑，要不要我将其一一践行，做将给你吃？”
　　书云急急摇头，道，“不必不必，劳您大驾做了这许多菜式，已是不敢当了。”
　　裴泽瑞闻言又是一笑，道，“你既有此心，好罢，依了你便了。”说完，兀自挽起两边衣袖，朝书云道，“你是在这里闲坐一刻，还是同我一道去厨房，瞧着做菜？”又道，“女孩子到了这般大，总该学着做菜煮饭，我照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书云听他这番说辞，便知又将是一番长篇大论，当下不由出言止住，只道，“我自然是同您去瞧瞧的。”又道，“我确是长了这么大，好些事都不会。不过吃饭睡觉这等杂事做起来，却是一流。”
　　裴泽瑞笑道，“那你也算是过得无忧无虑，有烦恼的人，哪里能这般心无旁骛的吃饭睡觉呢。”
　　二人如此，说说笑笑，一路向里屋的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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