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语尘舞

　　离镇子约莫还有十里路，天却开始落下朦胧的一层黑色轻纱，迷乱了前进的官道，就连不远处匆忙奔走的身影也变得触手难及。虫鸣声已经在四周此起彼伏，各种独具特色的叫声在傍晚交织成一段美妙的乐章。
　　子诺听着虫鸣，哼着小曲，负着双手兴致勃勃的走在最前面，时而东张西望，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时而侧头和初尘，赫连池交谈几句。初尘和赫连池则宠溺的笑看子诺的欢乐，只是在被人窥探不到的内心深处，初尘仍旧抛却不了隐隐的担忧，钟离玄迟早会发现子诺的下落，或许分离避无可避。初尘只是在心里祈求上苍，能将分离的期限无限扩大，这样至少可以再多积累一些属于两人的快乐，以做分离后的慰藉。
　　“诺儿又想野营了吧！”赫连池笑问道。
　　“正有此打算，师父果然懂我。尘，你觉得呢？”子诺退到初尘的身边，俏皮的挽住初尘是手臂，将沉思的人拉回。
　　“就依诺儿的。”初尘回过神来，摸摸子诺的头，温柔的笑着。
　　“好勒，我记得前面有一座庙，也不知道这几年是否破败了，你们暂且休息一下，我去打只野兔。”
　　“还是师父去休息，我和尘去打野兔。”子诺连忙拉住赫连池。
　　“不用了，乖徒儿听师父的话，走了一天的路，你也该累了，和初尘去休息，师父很快就回来。”赫连池拍拍子诺的手，很欣慰子诺对自己的关心，但是依旧不改变主意，虽然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意味。
　　“那就有劳赫连前辈了，我和子诺就在庙里打点好一切等你。”初尘向赫连池拱手道。眼神示意子诺遵从师愿，跟自己先到庙里。
　　“好吧。”子诺不甘愿的嘟嘴囔道，放开拉住赫连池的手，揪住初尘的袖子朝庙子走去。
　　望着子诺一步三回头的可怜模样，赫连池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呜…啊…”痛苦的声音压抑的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犹为惹人心疼。不难发现，声音的主人并不希望自己被暴露，但是却难以克制自身的痛苦，偶尔呻吟出声。
　　“庙里有人受伤了。”子诺皱起秀眉，肯定的说。
　　“进去看看。”
　　一进庙里，便发现草堆里躺着一个头发有些凌乱，衣衫旧败的女子，手指抓住枯草，苍白而用力，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颗颗晶莹的滴落在衣裳上，似她没有流出的泪珠。但让子诺和初尘更加揪心的便是，这个女子怀有身孕，肚子高高隆起，显然是快到临盆之际。但女子身体太虚弱，感官也下降了，以至于没有发现庙里多了两个人。
　　“小姐你怎么了？”子诺焦急的问道，轻轻拿起女子的手腕切脉。初尘则在旁静静的等待子诺的差遣。
　　“求…你…求你不…要…要伤害…我的孩…孩子。”女子发现有人，立刻用左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右手死死的抓住子诺的手臂，用尽力气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话。尽管痛，子诺也没吭声，反而露出温润的笑容，安抚女子。
　　“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孩子，我们会尽全力救你们的。”话虽如此，子诺却知道女子身体已经达到最糟的境地了，只怕孩子一生下来，女子就要香消玉殒了。但此时除了鼓励，却别无他法。
　　看出子诺心事的初尘，伸手握住子诺的手，熟悉的温度传来，子诺心中没那么难受，望着初尘，强颜一笑。
　　“你们真的能救我的孩子？”女子心喜得忘记了痛苦，一心只在意子诺给的承诺。
　　“我向你保证，你的孩子会平安的来到这个世界，也将会幸福的成长。”子诺忍住心酸，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从未真正体验过生离死别，从未见过在生死边缘挣扎痛苦的母亲为了孩子而如此坚强。虽然以前接触过不少病患，但是即便是死亡，子诺也从未亲眼见过，更何况如此情况的孕妇。子诺并不是没把握让孩子平安降临，痛苦的是无法挽救女子的性命。女子完全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为了即将出世的孩子才能挺到现在，一旦孩子出生，紧绷的神经随之松弛，也将是女子的去逝世之时。
　　“那我…就…就放心…了”女子苍白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抹真心的笑容，左手爱怜的摸了摸肚子，笑得更加美丽。子诺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初尘见状，心疼的从后面轻轻拥住子诺微微颤抖的身子，附耳轻声说道：“诺儿，别哭，现在她们需要你。你若哭了，她们必会慌张，你还如何做她们信任的托付？”
　　一个反问将子诺从悲伤的深渊里拉了出来，用袖子抹了抹眼眶里的泪花，冲初尘笑笑，坚强的点点头。
　　“你现在没力气，把这颗药丸吃下去，可以恢复一些体力。”
　　女子颤抖着苍白的双唇将药丸吞下，半盏茶时间不到，女子的脸色不似之前那般苍白，见情况好转，子诺把心一横。
　　“尘，你抓住她的双手，别让她伤到自己。”子诺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将后半句说出来，担忧的望着初尘。
　　“你别担心她会伤到我，我会小心的。”初尘心中一暖，知道子诺怕女子在痛苦之时会反手抓伤到自己，但是又希望女子在生产时可以借力。两难的结果让子诺无法开口，初尘在心中暗暗说了句傻瓜，脸上却绽开了一抹理解，心疼的笑容。
　　子诺从衣服上撕扯下一块布条，仔细折好塞进女子的嘴里。
　　“尘，我。”毕竟第一次接生，即使医术再高明，对于生产的知识也仅来自于医书上，恐慌就这样在心中慢慢扩大。
　　“诺儿，我陪着你。”再多的安慰也抵不过一句我陪着你，无论结果如何，有我陪着你。
　　初尘平静的话语驱逐了子诺心中的恐慌，坚定的点点头。
　　“可是没有热水。”
　　“我这就去烧。”赫连池适时的出现。
　　“那就麻烦师父了。”看到赫连池，子诺刚安定的心又多了一层保障。
　　“不要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只管做好你应该做的事就好了，这边就放心交给我。”
　　“姑娘，为了你的孩子，你一定要挺住。”
　　女子虚弱的点点头，清澈的眼眸，满是对子诺的信任与对孩子的期盼。
　　伴随着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女子用生命在支持自己的意念，在保护肚子里的孩子，祈求孩子平安出世。但是毕竟身子早已虚弱不堪，仅凭子诺的丹药根本无法让女子支撑到孩子出生，在生产过程中，女子痛苦的抓伤了初尘的手，也曾几度游走在昏死边缘，但最终还是挺过来了，直到孩子一阵响亮的哭声回荡在破败的庙里，女子费力的侧头爱怜的看了眼刚出生的孩子，终于含笑逝去，从始到终都没有亲手触摸过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
　　“尘，她死了。”子诺没有摸到女子脖子上跳动的脉搏，颤抖的陈述道。
　　“我知道。但是她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孩子，她死而无憾了。你没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吗？孩子是她唯一的牵挂，如今孩子的平安就是她的遗愿。”初尘心疼的捧着子诺的脸颊。
　　“可是我却没有能力救她一命。”
　　“诺儿无须自责，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她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要不是她对腹中孩子强烈的不舍，恐怕早已丧命。你为她们做的够多了。”
　　子诺望着女子点了点头，木讷的表情让初尘心中钝痛。一向生活无忧无虑，从未见过离世的子诺，竟然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如此自责痛苦。
　　抱起小脸皱巴巴的孩子，子诺终于掉下泪来，初尘对着女子道了句安息。捧着子诺的脸颊为他轻轻擦去泪水，拥住此刻不安与心酸的爱人。
　　“诺儿，别伤心了，人各有命。如果她今日遇上的不是你，说不定就一尸两命了。在黄泉之下，她会感激你救了她的孩子，没能救她不是你的错。”
　　子诺含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却始终未开口说一个字，只是将身子紧紧依偎在初尘的怀里，汲取温暖。初尘在心中长叹一口气，顺着子诺的背，轻轻的抚摸。
　　赫连池接过子诺怀中的孩子，“先给孩子清理一下。”
　　子诺红着眼眶，凝视着怀中尚不知一出生便失去母亲的孩子，只知道张着嘴哇哇大哭，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捏捏孩子的脸蛋，将他放进赫连池的怀里，待赫连池清洗好孩子，又将孩子放入子诺的怀中。
　　“还是个男孩。”赫连池笑说道，想要用轻快的语气打破沉默悲伤的气氛。
　　“嗯，长大后肯定是个英俊的男子，他的娘亲都是那么一个美人。”说着，子诺回头看了看此刻仿佛只是安详睡着的女子。
　　“诺儿，别伤心了。不如我们收养这个孩子。”
　　“真的可以吗？”子诺眼角含泪，泪珠却闪着名为希望的光芒，让初尘忍不住想要更宠爱他一些。
　　“当然可以，除非你不喜欢他。”初尘调侃道。
　　“我当然喜欢他。以后你可要叫我小爹爹，叫他爹爹懂吗？”子诺轻点小孩的鼻尖，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
　　“自己都是个小孩，却当了别人的爹爹，缘分呐。”赫连池感叹道，亦有点吃味，以后又多了一个分享乖徒儿注意力的人了。
　　“那个是你的爷爷，因为他是小爹爹的师父。”
　　“对对对。”赫连池一听，乐呵呵的跑到小孩身边献宝似的指着自己。
　　“我们明天一早就，有人来了。”初尘本想说明天一早将女子葬了，却听到庙外一队匆忙的人马。
　　“恐怕来者不善。先躲起来。”
　　说罢，三人带着小孩躲在了庙的角落，还好小孩没有哭闹，否则便被破门而入的人发现了。
　　“老爷，小姐已经断气了。”
　　“死了？”苍老的声音颤抖不已，显示了主人无法遏制的悲伤。
　　“孩子也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回老爷的话，属下猜想小姐定是产下孩子而死，但是孩子却不见踪影，或许被人抱走了。”
　　“孩子没了也好，留着那个孽畜也是祸害。”苍老的声音在一提及孩子，变得阴冷而绝情。老人颤巍巍的走到女子的尸体旁，伸手握住已经冰冷的手，瞬间老泪纵横。
　　“女儿呀，爹爹来接你了，都怪那个畜生才害你如此下场，我定不会让他好过，带小姐回去吧。”老人抹了把泪，被人搀扶着慢慢走出了庙子。
　　待一切再次回归平静后，三人才现身，此刻小孩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孩子怎么了？”
　　“肯定是饿了，我刚刚去打野兔，看到一户人家带有小孩，我们可以请他们帮忙喂喂孩子。”
　　“那我们这就去吧。尘，你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林浅熙，你觉得如何？”
　　“不是应该叫伊浅熙吗？”
　　“反正都是你们的孩子，姓林姓伊不都一样吗。”
　　“好吧，以后你就叫林浅熙了，小熙以后要乖哟。”子诺吧唧在小孩的脸上亲了一口，小孩却很不给面子的哭得更厉害了。
　　“孩子可能是饿惨了，我们快去吧。”初尘见孩子哭得更大声了，心疼的说道。
　　“现在就去。”
　　孩子吃饱喝足后，三人谢过农家主人，这才又回庙子，解决他们的饥饿问题。
　　站在庙子的前面，子诺歪着头打量了片刻，说道：“果然经历了几年变成了破庙了。”
　　此话一出，初尘和赫连池相视失笑。
　　吃完香喷喷的烤兔子，子诺抱着熟睡的林浅熙，依偎在初尘的怀里睡着了。赫连池拨了拨火堆，望了一眼洋溢着笑容的子诺。
　　“以后有你们辛苦的。”
　　“只要子诺幸福就好了。”看着熟睡的小爱人，初尘温柔的笑着。
　　命运就这般，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人与人的缘分，相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虽早就注定这一生都无法拥有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孩子，但是上天自会弥补一个自己会用心呵护一生的孩子，与相爱之人一起养大孩子必是幸福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