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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灿烂与乌有（二）
会议开着深夜，各处的密电显示汪祈虞部下进行过的惊心动魄的事情，语气神情都是严肃和紧绷着的，战事一触即发，众人等候的就是汪祈虞的最后一封下达指令了。
陈翔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房间的门口，听见房间里有动静了，方松了口气。待汪鸿瑾命令，陈翔娴熟的行军礼向汪鸿瑾回报。汪鸿瑾侧着半个身子坐在露台上，指尖夹着一只烟，烟灰积长的一寸。陈翔轻轻的咳嗽，“少帅，清河的厂址出事了。”
“怎么回事。”汪鸿瑾眉目微微皱起，透着一股煞气。
“本来已经顺利接管了东北军的兵权，可是清河一向是兵家屯兵之地，驻扎在那里的不止我们的一路人马。”陈翔道。
“直接说是谁。”汪鸿瑾厉声道。
“是吴司令，牛似道似乎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陈翔如实说。
“穿针引线的怕是另有其人吧，二弟最近还是和牛家公子关系密切吗？”汪鸿瑾掸落一节烟灰，沉声道。
“是关系密切，特别是牛家的大公子，不过……”陈翔犹豫了一阵。
“什么？”汪鸿瑾偏回身子，明显是不满陈翔的言而欲止。
“二少与牛家的二公子曾经在公共场合闹过不愉快，言语中涉及到了姚家的小姐，也是晟澜小姐的姐姐，姚莫愁。”
汪鸿瑾又问，“是何缘故？”
“牛家二少追求过姚家的二小姐，从年初牛怀玉定亲的消息出后，姚莫愁便与寄住在姚家的一位后生交好了，牛怀玉知道后到姚家门口闹过几回，最后都不了了之。姚家人寻了个替父母祈福的说法，让姚莫愁去了庵观带发修行了。二少捡着牛怀玉的这个痛处奚落了一番。”陈翔答道。
“这件事我们不必插手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汪鸿瑾腾地站起来，转身到屋里，边走边问，“父亲的指令下来了吗？”
“没有。”陈翔跟随其后，焦虑道，“二少在暗我方在明，少帅何不借着姚家……”
汪鸿瑾猛然站住，以迅雷之势揪住陈翔的前襟衣领，阴冷的眼光逼视着他，森森道，“我说过，不许任何人碰她。”
陈翔未来得及说上一句，即被狠甩在了脚下的地毯上，军帽狼狈的滚在了一旁。
汪鸿瑾出了门，警卫员皆啪的一声立正行礼，一个新将毕敬的迎着，说，“报告少帅，司令刚刚撤销了进军的命令，要求少帅立即带兵返回北平。”
“什么。”汪鸿瑾紧握着拳头，筋骨突出，强忍着怒火，大声的喊，“陈翔。”
陈翔从地上站起，戴好军帽端正军姿站在汪鸿瑾的面前。“到。”
退，血汗努力换来的一切皆化为乌有。进，他损失的会是更多不可弥补的。衡量片刻，汪鸿瑾到底是下了命令，“速整行装，天亮即回北平。”
“是。”陈翔再没多言半句。
这场战，无论如何汪鸿瑾都输了。
浩启来了杭州，作为好友欧阳于坚自然要应酬一番，那日打了电话去姚府，问晟澜，“明日有空吗？”晟澜想了想，答，“有啊。”欧阳于坚又反问，“你没去过西湖的东南岸吧？”晟澜听他这样讲，动了心思，“要去游湖吗？不怕毒日头啦。”欧阳于坚在电话的那头只是笑，“有一个朋友来了，要去涌金门，我自然邀请你了。”
晟澜和欧阳于坚出门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见他的朋友倒是头一回，不好招摇也不好太隆重，挑挑拣拣，选了一身碧色撒银丝的旗袍就出门了。
到了门口等候，却是见欧阳于坚和一年轻人开了车来接她。欧阳于坚还是中山装，友人却是北平摩登的西装革履。一见面，欧阳于坚相互介绍完，浩启就露出了本性，“姚晟澜，姚小姐，久仰久仰，当日贝满女中的精湛表演，时至今日仍深感震撼。”
晟澜听他如此说，不禁一笑。欧阳于坚微嗔的望着浩启，解释道，“他啊，没有半分正经的，我们先上车。”
一路，浩启一边开车，一边口若悬河的和他们聊天，晟澜静静的听，欧阳于坚时不时的打岔插上几句，基本上就成为了浩启一个人的谐笑表演了。
涌金门到清波门是一座以繁花为主的大花园，前身是南宋的御花园，如今也成为了寻常百姓的自由出入的乐园。园中沿湖堤岸种植了垂柳，醉柳，浣纱柳等特色柳树，园中主要景辟有闻莺馆，闻莺馆的西面有大片草坡，草色遥连着西湖的碧波青山，轻风吹拂，柳丝飘舞，黄莺鸣啭其间，倒也是“三面云山，一湖秀水”的绝佳避暑圣地。
晟澜和欧阳于坚相牵着在走在后面，独浩启一人在前游历。盛夏清晨的风还有些清凉，风里也有泥土的芬芳。游过了柳浪闻莺，浩启兴致未尽，嚷着要见西湖荷花。
西湖哪里不是荷花，浩启却要到康熙帝南巡时题名的曲院风荷，入院就闻见馥郁的荷香，不似柳浪闻莺的清淡，这时日头正盛，香气更是四溢。曲院在宋时为酿贡酒，如今由亭，台，楼，阁，榭，桥，典廊组合成的名副其实的曲院，有些建筑塌损失修，环亭植荷，一时鼎盛的景象早没了，不过那芙蕖万里香的意境还是有的。
晟澜挽着欧阳于坚漫步荷塘边，浩启摸着鼻子很是吃味。
出了曲院，三人中午到了一家风雅别致的小饭馆吃食，虽然不及奎元楼，天香楼等有名，也是祖传的手艺了，只是家常小菜，四碟鱼片肉片切的极薄，涮开来吃，也是口齿留香。晟澜和欧阳于坚都有不爱吃鱼的缺点，于是一盘鱼肉悉数进了浩启的肚子里。
接下来逛了书画花市古董，黄昏时分，晟澜和欧阳于坚可没力气走下去了，浩启只好收心，开车到了楼外楼，却见门庭若市，大排长龙的模样，让他们望而生怯。
“不如去山外山吧，哪里的山外全鱼，香橘桂鱼，还有宋嫂鱼羹……”浩启如数家珍的数着鱼，立即遭到晟澜和欧阳于坚异口同声的打断了，“又是鱼啊。”
见好友反应如此激烈，浩启只好讪讪的讲，“去奎元楼吧，那儿的面食不错，很多北平的名人都去那里吃过。”
奎元楼仍旧是热闹，幸而来得及时，三人方有了空席。晟澜是受西方教育长大的，并不介意与男子同桌。浩启见晟澜毫不拘束，之前的几分担心也灭了，头顶的一盏吊灯照的晟澜的极亮的眼眸分外盈盈欲流。
浩启笑呵呵的开口，“晟澜小姐家中姊妹可多。”
“浩启。”欧阳于坚宛如旧式兄长一般口气。
“算是一般吧，我有两个姐姐和一个表妹住在北平。”晟澜嫣然。
“姚小姐这般貌美，可见家中姊妹必是不俗。”浩启口无遮拦，欧阳于坚不得不硬着头皮遮掩，“姚家的姑爷，我是见过的，都是杰出的有为青年。”
晟澜扑哧的笑出了声，险些没有形象的捶桌。
浩启难能示弱，没几下的功夫就把欧阳于坚逗的不发一语。说说笑笑之间，晚饭末了，浩启方提到欧阳于坚通过他家分公司员工面试的事情。
浩启因为家里有事，明日就动身要会北平，途中晟澜也没有再开口，心里乱如葛麻，欧阳于坚这几日的忙碌，竟是为了面试，可是他为何没和自己提及半分。欧阳于坚只是当晟澜疲倦了，一路只和浩启交谈。
汽车停在了浩启在杭州下属的家中，浩启原本就寄居在那儿，离姚府也不远，晟澜提议和欧阳于坚走了段路。浩启摆出一副嫉妒的神情，惹人啼笑。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又换了工作。”晟澜安静的面庞泛着丝丝不悦。
“我这儿不是告诉你了吗？”欧阳于坚斯文的笑。
“那是浩启说我才知道的。”听得这样心不在焉的回答，晟澜的声音淡了几分。
“晟澜，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欧阳敛了一下笑容，根本不晓得晟澜执着的原因。
“这没区别吗？”晟澜面向欧阳于坚，秀眉蹙起，声音微嗔，“于坚，我会告诉你我写是什么小说，告诉你我留学的梦想。可是，你为什么连这么重要的决定不告诉我呢。”
“晟澜，我去浩启家的公司帮忙是为了增长实践和见识，而且也没有离开杭州，为什么你会这样生气。”欧阳于坚摊开着两双手，耐心的站在晟澜面前解释。
“我生气？”晟澜憋闷得好笑起来，干脆也不想说下去了。“我……我……你甚至于从来没和我商量过。”
欧阳于坚想伸出手去拉住晟澜，晟澜隐隐的躲过了，他只好无奈说，“无论如何，晟澜，我是希望你开心。我明白你担心我，我面试的是一家船运公司，总部在上海，规模很大，我应聘的只是文员工作。如今战事也平息了，我这份工作有什么凶险的吗？”
“于坚，我说过，我要的只是平淡生活，名利财富那些我不在乎。”晟澜强撑着目光去看他，仿佛是倦怠了。
官商勾结的事情自古就有，特别是民族私营的产业，其中的政治阴谋何尝是简单的，见多了北平的利益场，晟澜怎能不担心。
“晟澜，你怪我瞒着你，是我的不对，我也是今天才知面试的结果的。而且我是一个男人，我这么做无非是想有个属于我们更美好的未来。”欧阳于坚深深的情意注视着晟澜侧过去的面孔。
“可是我不喜欢。”女人赌起气来，几乎是无理取闹，索性撒手背对着欧阳于坚，独自疾步走回了姚府的方向。
“晟澜。”欧阳于坚在后面越是喊，晟澜走得越是快。
“我不希望到迎娶你的那一日，我还一事无成，你明不明白。”欧阳于坚觉得胸腔有一股正气，不由得爆发了出来。
晟澜愣在了欧阳于坚的面前，她当然明白欧阳于坚这么做不光是为了她，原因自然包括着他的母亲，他的家庭，他也有自己的壮志和年轻奋斗的权利。他不能一直为了她，她也不能用她仅仅是不想的念头去约束他。在爱情的天平上，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总要有人需要舍弃一些，才能得到平衡。
欧阳于坚也一直在想，是什么横在了他们之间，那份陌生的一条漫长的距离究竟是什么，确实他们的生活背景不一样，既然是老天爷撮合了这段缘分，他们就不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们明明相爱了，为什么晟澜心底总藏着一些他不懂的情绪。
晟澜不想改变什么，他不同，即便姚家有一位和他情况略有相识的准姑爷孔立夫，欧阳于坚也不愿意成为姚家的入赘姑爷。毕竟他不是没落的名门之后，也没有像傅增湘先生的前辈赏识，他能靠的只有自己的年轻和干劲。
沉默了一会儿，晟澜只能选择妥协，欧阳于坚的抱负和傲气，她有什么资格阻拦。晟澜缓缓的转过身来，欧阳于坚走近了她的身边，双手犹豫的搭上了她瘦削的肩膀。
“其实，我想要的未来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复杂，如果你真的希望去做的就去做吧。”
晟澜复而嫣然的说，只是错开欧阳于坚的身边，一下子有一种匆忙而流离的失落攞于两人的心，他们也不懂他们究竟是怎么了。
一路，默然的走回了姚府。
一个人即便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一辈子迁就着，晟澜承认自己的自私和狭隘，她迫于无奈惯于逃避和躲藏，可她不能勉强欧阳于坚和她一样。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光，有些事情到底不是时间可以抹去的。
晟澜有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欧阳于坚亦是有着自己的坚强和信仰。这份感情再不是彼此的世外桃源，既然决定了付出，就应该学会承受，早晚有一天晟澜需要懂得什么是磨合和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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