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这件小事

　　来到英国后，卓然依然在玩魔兽，不过已经很少打竞技场了。一来是没有许翊配合得那么默契的队友，二来是没有了像无双那样的对手。当初鼓足了劲要去拿S4赛季的野蛮角斗士，为什么到了后来却莫名地就放弃了，许翊没有问，他也没说。其实卓扬心里知道，他有私心，因为他这么做，她也许就会一直记得他了吧？

　　无双，她的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样那么骄傲，那个野蛮角斗士如果知道是他故意让的，她肯定会气得跳脚，只是他没想到，无双竟然也跟着他离开了。跟许翊打完S4赛季，他就再也不想回国服了，但还是放不下许翊。许翊是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哥们，从小他们就好得穿一条开裆裤，他的父母工作都很忙，由于两家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小学的时候许叔叔来接许翊回家的时候总是会连着他一块儿接走，他整个小学的时间，几乎晚饭都是在许翊家混的，只有到了深夜他爸爸才会带着歉意地来接他。甚至有时候卓扬脑海里想到父亲这个形象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冒出来许叔叔温和地在台灯下指导他跟许翊练字的场景，那个时候，许妈妈总会体贴地给他们端进来玉米糖水，然后温柔地叫他们休息一会再练。

　　他后来再也没有吃到过比那时更好吃的玉米糖水。

　　许翊是初中的时候跟着许叔叔去美国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许叔叔就这样带着许翊走了，只是隐约地听到父母议论时谈到什么理想。但是还好，每年许翊放假了许叔叔总会带他回来，偶尔会听到许翊抱怨一回到家他爸爸又跟他爷爷吵得不可开交。直到2001年9月11号那场举世震惊的事件发生。

　　得知这个消息后，在电话里他反倒是失声痛哭的那个。那个从小带着他去公园玩，在他跟别的小伙伴打架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给他上药，跟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练字的许叔叔就这样走了。
　　许翊只是在电话里低低地跟他说：“卓扬，我爸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别让我笑话你。”
　　“你为什么不哭，他是你爸爸。”他几乎是吼着跟许翊说出这句话。
　　“就因为他是我爸爸，我才不能哭。妈妈已经够伤心了，我如果跟着哭会让她更伤心。卓扬，我爸爸走了，我就是唯一能撑起这个家的男人，我没有时间慢慢长大了。”

　　许翊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浓浓的苍凉。他也不知道后来跟许翊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许翊很坚决地跟他说：“卓扬，这两年我可能没有办法回国去找你，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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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不知道到底许翊有没有哭。偶尔许翊会给他打电话，兴奋地说他妈妈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或者笑着跟他说今天又陪他妈妈去看了心理医生，回到家她终于能吃饭了，还有激动地跟他说今天他妈妈肯陪他吃完晚饭后出去散了一圈步……
　　他一直希望，总有一天许翊妈妈能够振作起来，然后带着许翊回国，他已经快三年没有见过这个好哥们了。

　　那天许翊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喋喋不休地抱怨他妈今天又没收了他的游戏机卡带，而许翊只是在电话那头一直沉默地听着。等他抱怨完，许翊才声音沙哑地告诉他，许翊妈妈去了。他当时就愣在电话机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许翊。许翊努力用他最平静的调子跟他说：“你行了吧，有你妈骂你我还求之不得呢，我妈都三年没骂过我了。”

　　他咬牙努力把喉咙里的梗咽压了下去，也用最轻松的语调说：“好啊，你要羡慕你回国来，我天天叫我妈骂你，我妈那嗓门一骂起来，整个大院都能听到。”
　　许翊也笑着回应：“你妈那嗓门我早就领教过了，当初我俩在东门打架，你妈在西门一声吼吓得你连书包都忘了拎扭头就跑。”
　　“是啊，最后一整个晚上我都不敢回家，最后还是许阿姨……”忽然发现说错了什么，他真想抽自己的嘴。
　　许翊安静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我妈走得很安心，她其实早就跟我爸爸去了。这三年来我甚至有时候觉得是我拖累了她，才让她活得那么辛苦，现在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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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许翊才跟他说，这两年他要在美国读大学，他舅舅一家人都在美国可以顺便照顾他，他不想回国读他爷爷给他安排的专业。

　　每次许翊总是用很轻松的语调给他打电话，可是他能听出来许翊声音背后的沉重。许翊跟他一样大，才只有17岁，他现在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洗，可是许翊不仅一个人生活，还要边打工赚钱，超市收银，餐馆洗盘子，博物馆解说他几乎什么都干过。许翊的舅舅当初看上的只是许翊父亲给他留下的遗产，所以在许翊妈妈看了三年病几乎花光了大部分的积蓄之后，他舅舅一家就不怎么理睬许翊了，仅仅只是帮他提供一个在美国读书的资金担保证明。

　　他知道许翊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每次许翊不说，他也就装作不知道，照样跟许翊吹嘘自己又泡到了哪个女朋友，怎么跟人一口气吹了2瓶啤酒。他知道许翊很累。许翊的话越来越少，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落寞地看着他最好的兄弟在与他渐行渐远，独自都上一条孤单而充满荆棘的道路。

　　直到许翊无意中跟他提到一个叫World of Warcraft的游戏，他清楚的记得那天许翊的语气是这几年来少有的兴奋，许翊说他大学的导师曾经参与过这个游戏的开发，所以让他们研究了这个游戏。接触了这个游戏后，许翊兴奋地跟他说这是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游戏，他以后也要设计这么一款游戏。卓扬在电话那头不由自主的被感染了这种兴奋，他也坚定地说，好，以后我们一起去设计一款这样的游戏。所以他也不顾家人的反对，在大学报志愿的时候也报了计算机系。

　　只是当时中国还没有引进这个游戏，卓扬很是失望，只有听着许翊在跟他描述游戏的情景。直到1年后，中国‘第九城市’这个公司正式代理了魔兽世界在中国大陆的版权之后，他心里一阵狂喜，他终于又能够跟许翊一起打架了，哪怕仅仅只是在一个虚拟的游戏上。他开始鼓动许翊来国服跟他一起玩，他帮许翊买了CD key，甚至一次就冲了几百的点卡。因为美国跟中国有时差，许翊没办法像其他人那样打跟着工会团打副本，所以他们就在野外杀人玩，就像小时候一起去打架那样，打得过就打，人家喊来帮手了就跑。后来开了战场，他们就像真正的战友那样一起打战场。

　　卓扬的妈妈因为他玩游戏的事而对他破口大骂，说他玩物丧志，他只是淡淡地回答，他只有这个办法去陪许翊了，那是他一辈子的哥们，他不能让他这么孤独。卓扬的妈妈只是叹了一口气，便再也没有限制他。

　　他们会在游戏上讨论关于游戏的设定，也会一起刷高督，打竞技场，在这个游戏里他仿佛又找回了儿时跟许翊一起打架的痛快，他们有了相同的目标，他相信他们以后也会一起为这个目标努力，他想他终于不再只能是无力地看着他最好的哥们自己孤独前行了。

　　只是后来，许翊终于无法靠自己负担在美国的学费，不得不按照他爷爷的要求回到了国内。那是他这么多年之后再一次看到许翊。卓扬觉得他变了，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了变化，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捶了一下许翊的肩膀，笑着说你终于舍得回来了。那晚他们去路边的一个小摊喝得酩酊大醉，他还记得他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胸膛说，许翊，你的梦想我一起帮你去实现了！

　　许翊变得越发的沉默。之前就算在美国多辛苦多累许翊都能不经意地一笑带过，可是现在自从许翊的爷爷帮他弄进了R大的中.共.党.史系之后，卓扬就发现笑容在许翊的脸上越来越少，就算有笑容也是自嘲的笑。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的战队等级是在他们大部分都沉默的时间里打出来的。他跟许翊这么多年来的默契，有时候甚至已经不需要说话，彼此就能知道对方的意图。也是在这段时间里，他认识了无双。

　　他频繁地把自己跟许翊的视频发到无双的那个版面上，有人称赞，也有人感叹，可是只有无双不屑地说他们只是两个单打技术比较好的选手而已，各自在打各自的，根本不是2V2而是1V1加1V1。他觉得好笑，这个版主怎么会理解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来的默契呢。他挑衅地在论坛发下战帖，说自己不用徽章都能打赢无双，他没想到她真的敢来。

　　许翊知道后只是笑着说了句无聊，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了种莫名的刺激。整个杜隆塔尔上密密麻麻的都是1级小号，全部都是论坛上特别跑来围观的各个服务器的人，他就当着几百人的面，以这么不可思议的方式输给了无双。他气急败坏地想要跟无双再打一局，可是无双只是骄傲地说，手下败将如果还想挑战的话就自己去找她。他在整个NGA盗贼区不敢称自己是第一，但是如果他说自己是第二，肯定没有敢称自己是第一，他就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无双，怒得他连夜就去黑翼之巢建了一个号。

　　有时候喜欢可能就是在这种较劲中产生的。

　　他没想到的是，无双居然也有高阶督军的称号，由其还是在知道她只是一个女生的情况下。不敢在家玩得太过火，他就没事跑到许翊家来玩通宵，一夜一夜地练级，有时候甚至还逼着许翊帮他练，他就是为了能早点到70，再一次挑战她。
　　他玩的是联盟号。那段时间，他没事就跑到无双公会YY所在的频道跟无双挑衅，甚至还拿许翊的帐号在黑翼之巢建了个部落小号，就为了方便查找无双在位置，然后每天就潜伏在无双周围趁她做任务时偷袭。许翊笑他幼稚，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但是依然乐此不疲。无双仿佛也跟他卯足了劲，天天跟他在野外对着杀，从不叫人来帮忙，以至于到后来，他一天不跟无双对着杀几次他就心里不舒服。

　　直到后来开了S4赛季，他又重新回到火焰之树跟许翊打竞技场，每天才没有那么蛋疼地去蹲着无双杀。可是过不久，他居然又一次在NGA上看到无双发的挑衅帖，说他杀怕了脱逃了。卓扬成功地又被她点燃了战火，跟在帖子下面说大爷他这几天去打S4赛季了，没工夫跟小姑娘继续玩。
　　可是意外的是，过了一个多星期，他居然在竞技场上碰到了无双。他印象中，S3赛季的2V2战队里他根本就没有见过无双，他挑衅地在竞技场亮出了自己‘复仇角斗士’的头衔，他不信凭着他跟许翊还虐不了无双这支22队。果然对方显然竞技场2V2的经验不足，给他们打得没有还手的余地。在他跟许翊的交叉控制下，无双几乎就没有动弹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翊把自己队里的贼杀掉。

　　一般竞技场里自己队友倒下只剩自己，而对方还有两人的时候，通常人都会选择退场。可是无双偏偏没有。卓扬没好气地看着许翊欢乐地站到一边表示不出手，这场变成了他跟无双的单挑场。他的技能基本也不剩什么了，无双也是，这个残局最终几乎是以他跟无双同归于尽结束的。可是由于许翊活着，所以获胜的队还是他们。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幕又被无双发到了NGA上，还说让他等着，这一季的野蛮角斗士一定是她的。他咬牙切齿地想这女生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于是他又开始了固定去黑翼之巢蹲点的生涯。逼着许翊上联盟小号给他查到了无双的位置，卓扬失望的发现她在排竞技场，估计今天守她没戏，刚想下线，忽然听到许翊跟他说无双飞去赞加沼泽了。卓扬心头大喜，他现在就在赞加沼泽蹲着呢，许翊照例说了声神经病然后下线，他则开始骑着鸟满世界的寻找那个叫无双的目标……

　　于是后来演变成了他们经常在竞技场遇到对杀，等他跟许翊结束竞技场，他换联盟号无双也刚好停战，他们在野外接着对杀。他出没无双YY频道挑衅地次数越来越多，他们最后甚至演变成能一面在YY聊天一面在游戏上对着杀。许翊有次甚至疑惑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被杀了还笑得这么一脸YIN荡。”
　　他但笑不语。是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他们在YY上越聊越多，他知道无双在哈工大，学得也是计算机，有时候他也会拖着许翊来这个频道，他们三个人一起讨论游戏的设计，开始许翊还会去，后来许翊就不去了，只是看着他偷笑，笑得他一脸莫名。

　　直到有一天。

　　他正在许翊家跟无双对杀，忽然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说他爸爸忽然脑溢血。他丢下电话就往医院冲，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许翊当年那种惶恐。他忘不了他妈妈拉着他的手说：“小扬，爸爸年纪也大了，一天还为公司操心，我们都知道他的爱好不在经商，但是你忍心看着爸爸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拼搏吗？帮帮爸爸吧……”
　　看着躺在病床上终于抢救回来的爸爸，卓扬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身上的担子原来并不如同自己想象的轻松，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单纯地为了自己而活。他又一次跟许翊喝了个酩酊大醉，印象中只记得许翊最后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有你爱的人，也有爱你的人，你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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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终也跟许翊一样，放弃了那个曾经的梦想，答应了去英国学习企业管理。

　　他开始准备出国的材料，包括考雅思。那段时间，他几乎没上游戏，只是偶尔跟许翊出去喝酒。直到有一天，许翊跟他说，无双在找他。终于，他上了游戏。
　　在他刚登陆游戏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联盟小号密他，那个小号叫Waiting，等候。
　　[私聊]【From Waiting】：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那行字，一言不发。过了好久，他才笑着回话。
　　[私聊]【to Waiting】：怎么，被我杀得不敢上大号了？
　　[私聊]【From Waiting】：纳格兰见。

　　那天他跟无双杀了很久很久，他们都在不停的跑尸，然后接着继续对着干。最后无双下线前，他看到YY上有一行字。
　　无双：这个赛季的2V2的野蛮角斗士一定是我的，有本事你就别跑。
　　他笑着回复。
　　Database：好，我等着。只是以后我不会再去了。

　　没人知道，他那天之后去了一趟哈尔滨。从北京去哈尔滨冰不算很远，坐飞机只用一个多小时，他一下了飞机直接就去了哈工大。他在哈工大的女生宿舍楼下整整站了一天，看着进进出出的女生，有人朝他好奇的打量，他一一微笑着回应，他在想，哪一个会是无双，那个骄傲得丝毫不逊色给男生的女孩子。
　　回来之后，再在竞技场看到无双的队，他就退场，甚至停拍，许翊没有问，他也没说为什么。直到临上飞机前，许翊跟他说无双一直在找他，他只是笑着说，她想野蛮角斗士，那就给她，他也只能给她这个了。

　　一直到了后来，他听许翊说有一个女生，用同样的手法赢了许翊，他终于忍不住朝东方那边那片遥远的星空望了很久，才笑着跟许翊说，你也有今天。

《饕餮记》
这位同学的更新速度绝对跟我没得比，但是我还是很喜欢看。科幻机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