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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踏莎行·芳踪渺
雁去留声,风消无警,红枫遮断高屋瓴。
可堪青衣留孤馆,白菊悄语轩庭静。
尺素难投,梅花未醒,偏偏尚等风波定。
西山幸自有黄泉,北丹或现惊鸿影。
第一章
文武巷巷口有两株树,靠舒府那株是枣树,到了打枣的时候满树血艳艳的红;靠萧府那株是梧桐,夏日里大片的树叶像扇子一样左右逢源着。现在是三月中,春光明媚的耀着眼,梧桐树下有两人戴着笠帽倒也并不显得怪异。
江一草有些不习惯地将头上的帽子正了正,手掌在树干上轻轻拍着,举步向巷里行去。阿愁看着他的背影,觉着从边城回来后,他便渐渐瘦了,不知怎的心头一阵烦乱,愣了愣便跟了上去。
在舒府冷冷清清的大门口,江一草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对门萧家朱门飞檐,眉头微皱,心里想着:“今日那个老杀才怎么没出来哂太阳?”转身敲门。不多时,有些老旧的院门被拉开了一道小缝,一个老头从里面探出脑袋来,看见他二人,眨巴着小小的眼睛,略有些不耐问道:“做什么的?”
江一草见那人生的猥琐,暗自一笑,拱手道:“望江王妃命小人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头儿一听是望江王府来人,却是喜上眉梢,瘪着嘴笑道:“原来是姑奶奶派人来了,您二位快请进。”
舒府颇为宽大,内里并无什么花草之类,只有十几株参天大树直挺挺地立在庭院中央及四周,江一草将笠帽背在身后,随着那人往里行去,一面小声向阿愁说道:“绛雪与舒府有亲,你应该知道吧。”阿愁点点头,道:“只是觉着奇怪,这姓都不一样,那人怎么唤姑奶奶?”
江一草笑道:“当年舒无戏进京考武举,报的便是望江土姓司云二字,只是中原一带并无此姓,讲武堂主事又拉不下面子多问一句,便按着耳中所听,将就写了个舒字上去,这一来,司云无戏便成了舒无戏。不过舒大帅日后倒是颇为得意,说司云二字未免太过弱质纤纤,终不及舒字来得天高云淡,颇有气势。”
二人说说停停便进了内院,一路行来虽然怡笑自如,江一草却小意留神四周廊间的仆役女婢,暗自猜忖哪些是宫里派来的人物。当日胡秀才一门便让他身受重伤,如今身处舒府,心知围田造海一门便在其中,教他哪能不打起精神来。
一进厅门,便看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端坐正中,正在几名中年仆妇的拱绕下含笑看着自己。江一草赶紧抢前几步,深深一躬下去,恭敬道:“小的见过舒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了。”
“罢了,快起来吧。”舒老夫人也是六十的人了,精神倒还不错,面色红润,白发如银。她让下人看座上茶,便和他闲聊了起来。许是老年人独居寂寞之故,言语不免有些罗嗦,不停打听着望江那面的风土人情,又说道绛雪前几日才来见过自己,怎么又派下人来了。
江一草笑着分说道:“王妃回去后,记起有件宝贝忘了送过来,这才让小的再来一趟。”说着从阿愁手里接过一件物事,递给舒老夫人身旁的仆妇,笑道:“那日在益州城外的雪山上挖了一株老山参,王妃这次进京带在身边,便是预着孝敬您的。”
舒老夫人呵呵一笑,吩咐道:“林妈去收好了。”一名仆妇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室。江一草微低着头,余光里却见那仆妇行走无风,显见不是一般人物,心上一动,抬头微笑道:“老夫人身子看着康健无恙,不过老人家需要怡气调神,身边最好还是清静些好。”
舒老夫人看着他清澈双眼,似乎明悟了什么,略略一惊后面色回复如常,淡淡道:“先生也通医术?”江一草恭敬应道:“略知一二。”舒老夫人微笑道:“先生过谦了。”转身吩咐一众仆妇道:“先生与我把把脉,你们都退下,没我吩咐,不要进来。”
先前那林妈此时回到内室,听见舒老夫人这般吩咐,连声道:“主母身边怎能无人侍候?”舒老夫人微怒道:“本太君当年随大帅南征北战,也是马背上过来的人物,难道还要你们几个奴才担心?”说话间哪有半点老年人的颓态,竟是气势压人。
林妈面色微慌,回道:“主母这是哪里话?”挥手领着几名仆妇退出厅去。江一草看着她面上不甘之色,轻声向阿愁吩咐了句,阿愁便也跟着退了出去。
待众人退出后,江一草复又上前,拉起长衫前襟,便在老夫人面前跪了下去,磕头道:“小侄江一草,见过伯母。”舒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将他扶起,看着他的面容端详许久,轻声温言道:“年青人,为何行此大礼?你我可曾见过?”江一草眼角微润,低声应道:“十二年前来报信的三个人,我是最小的那个。”
舒老夫人大惊,紧紧抓着他的双肘,半晌无语,良久后方唇角微动颤声道:“傻孩子,你怎么敢回京来?”面上关切难掩。江一草心头一暖,强笑道:“您先坐。”将老人家扶回椅中。
他看着老夫人将湿眼眶,温言道:“伯母不要伤感,如今不屈兄已承父业为我朝名将,老夫人亦可心安。”舒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难过,又有一丝欣慰,喃喃道:“当年若不是你们三个小小孩童冒着奇天大险入京报讯,不屈如何能偷偷西遁?若非如此,我舒家满门如今还不得如镇上一般。”
江一草开解道:“往事已矣,老夫人勿再伤怀。”
舒老夫人眼中怒恚之色大作道:“如何能不伤怀?映秀千条人命,帝师大人冤逝,你舒伯安康帐中咯血而死,我舒府满门被软禁十二年,这些混帐气叫人如何能忘?”
待老夫人怒气稍歇,江一草斟酌半晌,缓缓问道:“您可愿出京,小侄可作安排。”
此言一出,舒老夫人又是一惊,身子在椅上前倾,一瞬却又缓缓靠了回去,闭目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江一草也不敢打扰,静静在一旁守着。
“最近这些年过的还好吧?”舒老夫人忽然问道。
“嗯,在各地游荡,见闻倒是广了不少。”江一草应道,眼中却露出询问之意。舒老夫人微微一笑,叹道:“既然见闻增了不少,就该知道这世上百姓最惧的是什么。”江一草若有所悟,缓缓应道:“天灾人祸。”
舒老夫人温柔看着他的双眼:“天灾非人力所能救,人祸之烈却莫过于兵灾。”不待江一草说话又道:“我在京中虽然活的闭闷难堪,却可以让朝廷对不屈儿放心。若我真能脱此樊笼,往安康与亲儿团聚,天伦虽乐,宫里又如何能放心让一个与太后有杀父之仇的大帅领兵在外?到时或明降旨,或暗用计,为了这江山……朝廷都必须把不屈的兵权收回。到那时,双方剑拔弩张,稍有不慎,便是兵祸连结之局。”
舒老夫人轻叹一口气,面上皱纹难褪:“老身如今六十有余,行将就木之人,又何苦贪那一家安乐,反令得天下百姓受苦?”
江一草沉默良久,上前轻轻握住老夫人双手,低声道:“夫人大义,只是侄儿另有想法,当不会有此危局。”舒老夫人看着他的脸,静静道:“事涉天下百姓安危,说不得当或不当这些字句,难道当年卓先生是这般教你的吗?”
江一草有些难过,道:“您要体谅不屈兄及我们这些孩儿的心意,先生这一辈人如今便只有您还康寿。看着您在京中受这等委屈,叫我们这些晚辈如何忍心?”
舒老夫人微笑着摇摇头道:“京中生活也没太大委屈,太后还是很照顾我这个老婆子的,你进府后也应该看到,一应体例还是依着王公之家,衣食禄俸也从未少过,除了不能出京,倒没什么不便。”
江一草叹道:“老人家又何苦来诓骗我们这些晚辈。”
舒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慈爱之色,反手轻轻握着他手掌道:“你不用担心,老身也不是那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小气媳妇儿样。太后看在不屈面上,总会对我小意照拂着。”江一草摇头苦笑道:“被圈于京,即便宫里明面上照看着,但下面这些下人又哪里会谨诚侍奉?”
舒老夫人应道道:“其实……宅中常有朝廷大员过来,这些下人也倒是侍候的小心,稍许不应,便会被人责骂,哪里有慢上的胆子。”
“朝廷大员?”江一草略有些惊讶,看着她。
舒老夫人有些犹疑,半晌后方缓缓应道:“其实自从被软禁在京中起,对门的萧家便常常会过来照看。萧梁的大儿媳妇每日晨间也会来问安。”
“萧梁?”江一草眉间闪过一丝煞气,旋又微笑道:“想不到这个老匹夫还有些故旧之情。”
“唉……”舒老夫人轻声叹道:“我舒家与萧家交好数十年,先大人和萧梁一起兄事帝师大人,万料不到,万料不到……只是当年之事太过蹊跷,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什么也弄不明白萧梁那时是如何想的。”
江一草唇角泛起一丝莫名笑意,道:“小侄倒是明白,只是萧梁他……”摇头道:“事有可原,情不可逭!我不去理会他,倒要看看他还得哂多少年毒太阳,才能拂去自己心中阴霾郁结!”
舒老夫人一叹无语。
良久后,她才轻声说道:“神庙三宗,以度厄治世,以修道治身,以初禅治心。今日之天下,度厄宗大盛,修道日衰,而我听说那初禅却只空大神官一人得窥妙道。为何?全因治世难,治身难,却永不如心障难除啊……”
“可夫人困居京内,这等难堪生涯,何时才是尽头?”江一草切切问道。
“世新元年,我舒府被圈于京中时,宅中人丁三十二。”舒老夫人极认真地看着他,“如今十二年一晃即过,老病渐至,原有的便只剩下二十人。不屈在京中无妻无子,上一辈除了我便只剩下了两位姨娘。小孩子担心尽头?待慢慢老死了,自然也就到了尽头。”
江一草低眉受教:“明白夫人意思了。”抬头望着老夫人满是皱纹的眼角,动容道:“夫人既然坚持,侄儿自然要成全您这份大义。只是京里动荡不安,还请小心。”复又跪于面前。
舒老夫人微微侧脸,小心擦去眼角泪花,强颜笑道:“你也一样。”
※ ※ ※ ※
江一草推门出来,双手在背后静静将木门掩上,抬头长长吐了口气,看着舒府内俏直向天伸刺着的大树硬枝,精神一振,拍拍守在门外阿愁的肩头,将那林妈唤了过来。
“大人有什么吩咐?”那林妈低着头,看不见眼神。
江一草唇角微翘,带着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说道:“带我到柴房去看看。”林妈肩头一震,似是颇为惊讶,半晌后方讷讷应道:“大人是姑奶奶那处的大人,怎好去下人呆的地方。”江一草淡淡道:“这种事情是你能决断的吗?”
沿着屋前回廊,三人来到柴房前,破落的角落里有一大堆极规整的柴枝,柴堆后面有个半老头子正佝偻着身子用心地劈着柴。见有人来了,那老头子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眼无神地扫了江一草主仆一道。林妈却是有些畏缩地上前,轻声说了句什么,便见那老头子把手一摆让她退了下去。
“冒昧了。”江一草行了一礼。
那老头子劈着柴,自顾自地问道:“这般客气,以为我是老头子?小子,你看我多大年纪?”江一草皱眉道:“半百之数?”
“魏无名,佑天七年生人,如今三十二岁了。”阿愁轻声说道。
“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我。”老头子扁扁嘴似想笑又似想哭:“我在这里劈了十一年的柴了,小伙子是想给老家伙我找些乐子?”
江一草嘿嘿一笑道:“围田造海的当家,可没什么乐的。”
那老头子忽地直起了佝偻着的身子,眼中精光暴射,沉身喝道:“少年人,既知此地险恶,就少打此处主意。”江一草却不理他,道:“世上以劈柴出名的高手,在下倒是知道一个,不过那人用剑,现在应该是藏在兰若寺里潜修才对。”
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的阿愁走上前来,举起左臂,将那阔的出奇的青袖缓缓卷起,露出如玉手掌,大拇指微微翘起,遥遥对着这位劈柴的魏无名。
魏无名看着那根如葱手指上的黑扳指,竟似一时痴了,半晌后方讷讷轻唤一声:“师父……”语声凄切,说不出的痴痴怨怨。
※ ※ ※ ※
魏无名,黄泉二徒。山中老人黄泉命他世新二年入京办事,少年高手,心高气傲,不依师命,妄于兰若寺外与易太极对剑,惨败而归,侥幸留了一命。便因此事而被逐出小东山,入伐府组围田造海,整日念着为师门雪耻,苦思破易太极静泉之法。易太极当年曾在西陵神庙劈柴修道,于是这痴人也便将自己困在舒府中,一劈柴……便是十一年了。
阿愁欣起面纱,难过说道:“二师兄。”
魏无名看着她清丽面庞,愣了愣神,忽然叫道:“是小师妹?是小师妹!”阿愁含泪点点头。
江一草看着他二人进了柴房,仰首看着头顶被高树坚枝割裂成网状的天空,心中想着,这舒府真如一樊笼,困着别人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困?
不知过了多久,阿愁和魏无名走了出来。魏无名向阿愁深深一揖到地,阿愁赶紧还礼,听着他颤声说道:“日后见了师父,代师兄向他老人家请安,就说……就说不孝徒儿无能,令师门蒙羞,今生是无颜再见他老人家了。”阿愁无语应下,又道:“大师兄如今也在京里,您若无事便去看看也好。”
魏无名摇摇头叹道:“无名之人,不愿再出此地。今日能见小师妹,已是极大的缘份。”
江一草赶紧道:“冒昧来访,不知对您可有困扰。”魏无名却不理他,又坐回柴堆处劈起柴来。江一草尴尬无语,只有恭谨一揖道:“老夫人的安危就拜托魏兄了。”隐约见他下颌似乎点了下,江一草始放下心来。
※ ※ ※ ※
街畔有孩童在踢毽子,江一草看着毽子在那小小的脚尖上飞舞着,笑了一下。从舒府出来后,各有心事的主仆二人自然无语,江一草是心有所感,阿愁是心有所戚,直到此时方有笑容再现。
“正月里便知道魏无名的下落,昨夜才告诉你,实在抱歉。”江一草看着街道前方,“虽然老夫人坚持,我也不便再在舒府出京事上使力,但知道围田造海是这般内容,倒也安心不少,只是不明白黄泉那老头儿的徒弟怎么会帮朝廷做事。”
阿愁却没有如往年一般纠正他的叫法,只是安静地向前行去。江一草脚步微顿,心头微乱。
“看住舒家,本来就是师父教给他的任务。”阿愁并不理会身后江一草的惊讶,自顾自说道:“……二师兄当年是性子极温和的人,大师兄又常年不在山上,一干师兄弟都爱和他说话,我当时年纪小,他是最疼我的……只是山上的师兄弟谁也没料到他竟是这样的死性子,好几年不知音讯,到我下山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却没料到竟是悄悄躲在了舒府里面,悄悄做着师父当年交待给他的事情。”
阿愁姑娘不紧不慢地在前走着,纤净的声音从那道轻纱下面传出,声音压的极低,却在这长街之上、纷扰人声中细细传到江一草的耳里。江一草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越听却越觉着有些怪异的感觉……
“既然舒老夫人心志坚定,你在京中留着还有什么意思?找机会你走吧。”
“我?”江一草忽地停住脚步,声音一涩。
阿愁笑了笑,却有些勉强,道:“没什么,到时再论。”
江一草心头不知因何而乱,沉默半晌后转而道:“今日见着舒老夫人,受教不少。只是你也知道,我是个只为自己打算的人,像老一辈人那般用心,却是做不到的。”
“只怕事到临头,你却是另一般模样了。”阿愁笑着摇摇头。
江一草笑道:“也罢,同你一般,到时再论。”
二人说说停停出了南城,来到了一处热闹所在。街上行人拥挤,街旁卖艺人正耍弄着时兴的踢技,阿愁看着街角时不时的有些物什被踢到了半空,平素冷冰冰的脸上止不住露出了一丝疑惑。江一草看着她神情,笑了笑,轻轻拉着她的小手往人堆里挤去,走到近前,阿愁才看清楚了,是一排卖艺人正躺在直凳之上,旁边有些僮儿将事先备好的物什往卖艺人身上丢去,那些卖艺人却是妙到毫巅地将来物踢到半空,不待落地,又是一个极花俏的动作将来物踢的老高。
阿愁看着眼前一溜艺人卖弄着脚尖功夫,瓶子,磬、钟、甚至是大缸都在这些人的脚尖服帖帖地溜溜转着,不由大感有趣,回头笑着望了江一草一眼,又将全副心神投入场中。待她看见有一艺人用一木槌将笔墨砚台轻轻击打到空中,叮叮铛铛并不落下,但那些未干的墨汁却是避开艺人偏向四处洒去,更是轻轻往后跳了一小步,捂住口唇,眼睛睁的大大的。
江一草看着她稚憨神情,心中阴影稍淡了些。二人又到康庄居买了几包卤肉,买了几份曹记炒凉皮。阿愁皱了皱眉,轻声道:“如今在会馆里住着,还要买这些?”江一草无奈道:“总得带些东西回去,不然你我出来半天,怎么应付燕七他哥几个的问话?”
阿愁微笑着点点头,又叹道:“先前在摊子那架绸子风车挺好的,我要买给春风,你又不许。”
江一草露出满嘴白牙呵呵笑道:“春风不爱这些小东西的,最大兴趣倒是赌钱喝酒。”拍拍自己脑袋无奈道:“我这个为人兄长的还真是失败,居然教出来了这样一个丫头,……”停了响,静静看着她双眼道:“你若喜欢,我明日买给你。”
阿愁微笑无语。
“你说宋研慧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就这般在京里逛着,她就不觉着碍眼吗?”江一草调笑说着。阿愁却忽地在一处僻静巷角处站住,背着他轻声问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从茂县到京师再到边城,从没发现你这样心神不定过。你虽然遮掩,看着一应如常,但我怎能瞧不出来你的惶然……救舒府于你而言,真有这般重要?或许只是你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留在京里的借口?留在京中你又准备做什么?若想报仇,你就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身陷险地,却总被动地盘算着对方要做什么,这根本不像你的性子。”
江一草默然,看着她瘦削的肩头,缓缓说道:“我也不知我想做些什么。自入京后,心思便一直左右摆着,一时昂然一时郁结。有时也想离开,可纵使能放下心中的仇恨,却放不下一些人和事,我也深知这般摇摆不定,最是兵家大忌,只是在边城时也说过,为人谋划易,为己谋划难,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放不下谁?”阿愁回头看着他的双眼。
江一草避开她的眼光,半晌后轻声道:“其实所以滞留京中,只因我心里还存着侥幸,全是看我能不能猜中宫里那位的意思。毕竟亲生母子,若无情份,实在说不过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负手于后黯然道:“怕只怕造化弄人,纵是亲生母子也是爱无常,遑论其余。伤别离之苦果然是人生难勘之关口,盛筵之后,便是客人要走了……”
阿愁唇角微动,极艰难地笑了笑,道:“或许不走?”
“那就别走。”江一草轻声道,似是作答,似是企盼。
巷口清风微拂,阿愁低下头去,黑纱迎风微扬,露出下颌,明丽双唇微翘,羞意将起,却迅而冷淡下来。江一草心中一黯,强颜笑道:“姑娘今日说了百来句话,倒比这半年来说的都要多些。”接着深深一揖到底,挤眉弄眼道:“小生感佩莫名,不如以身相报,可否?”
阿愁噗哧一笑,春光复现。
三月里的京师,花期已至,白蕊无语。二人在热闹的街头安静行走着,间或肩头微微一碰,一应无言。江一草侧头看着她笠纱下的淡淡眉梢,心中忽然升起些许期望来,“盼能长久……”,不料一抬头却见望江会馆正朴大门处停着一停青帘小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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