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锁

　　镇江，山明水秀，春色漫山，人情富天下，繁华盛世中，是游子名士最爱游历之处。镇江有三大家，莫氏官家、谢氏与叶氏商家。莫家三代为官，清廉爱民而深受镇江百姓爱戴；谢家以造纸为家业，其纸多年封为皇家御用，富甲镇江；叶家开的银号则遍布苏浙一带，财势惊人。叶家与谢家是世交，两家定下娃娃亲，但谢家最终娶了莫家女儿为妻。
　　莫小姐十五岁嫁入谢家，生有一子。夫妻两人相敬如宾，乃众人眼中的模范夫妇。
　　两年后，莫氏蒙受无妄之灾，被罢免官职。家中变故，父母相继离世，莫家小儿子只能寄养在谢家，与姐姐作伴，于是七岁的莫辰便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住进谢家起他便清楚明白所谓的模范夫妇都是假象，自家道中落，他们姐弟二人受尽谢家白眼，姐夫对姐姐视若无睹，更娶了叶家三姑娘为妻。看着姐姐终日以泪洗脸，莫辰只能代替她照顾小姪子谢若。
　　男子三妻四妾十分平常，像谢家这大户人家，养了一院子的小妾。世人能容许男子贪新忘旧，却无顾被冷落的女子心中的悲哀。十五岁的莫辰长得比平常男子高大健硕，在小妾眼中比起终日不见的丈夫来得亲近，忍不住对他抛媚弄眼，尽管莫辰坐怀不乱，三十岁的谢当家生怕他勾引自己妻妾，对他处处刁难。莫辰为免家姐为难，便离开镇江，弃了旧名，投身冯家，作冯家少爷的侍从，改名绝默。

　　一晃十年，他重游旧地，谢府的匾额仍是辉煌气派。
　　忽然，红色大门打开，一男子衣衫不整地被撵出门，狼狈地趴在地上，两名家丁手上握住长棍往他身上打，打得男子大叫救命。
　　随后来了位中年男子，衣冠整洁华丽，满脸鄙夷地骂道:“连自己姨娘也敢动，简直色胆包天。给我打，往死里打! ”
　　绝默瞪住那中年男子，十年不见，谢云的模样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仅长了些胡须和发间生出白发显老罢了。
　　地上的男子蜷成一团，抱头大叫:“你不能只打我，是那姨娘勾引我......说你不能......要我陪她解解闷...... ”
　　谢云听他说自己“不能“，看了看四周渐渐前来围观的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怒气冲天地吼道:“以后别叫我爹，也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谢云甩袖，大门关上，留下青年匍匐在地。
　　男子几次三番要爬起来，可浑身被棍打得快要散架，索性坐在地上，背靠石阶，也不管旁人眼光。
　　看热闹的人中，数绝默身高最为挺拔，极为招人目光。男子一眼便瞟见身穿黑袍，高大威猛的他，不经意地多看了绝默几眼。见人群散去，男子身子骨也缓了过来，他起身正要走，蓦然想起那个健硕的身影，放眼寻觅却已找不到绝默的踪影。垂头扶腰，一拐一拐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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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谢府往北走，走过三条街，左拐前行四条小巷有一荒废的府第，蒙尘的牌匾已歪斜，“莫府”两字有点掉柒。男子本要从后门进去，今日却见大门被打开。男子疑惑地蹙起眉，随之进去，熟门熟路地走。来到安放牌位的房间，他又见到那健壮的身驱，一袭黑袍十分显眼。
　　“谁 ”绝默背对着男子，问。
　　绝默一声，震慑到男子，他弱弱地缩了缩肩，正要走，又顿了顿脚，不对呀，这里是他娘的娘家，他为什么要走再说，刚被赶出家门，他已无处可去。要走的人应当是面前的人才对。
　　男子拐到绝默身前，抬头，自己虽瘦却不矮，比平常男子略高，发现他比自己还高，怯生生地退了两步，以免并肩之下凸显自己的矮小，道:“你又是谁来别人家放牌位的地方做甚 ”
　　绝默睨视矮自己半个头的男子，认出他便是谢家门前的人，问:“你谢家的人来莫府做什么 ”
　　“我问你，你又问我 ”男子皱了皱眉，“我被赶出家门，没地方可以去，只好来投靠外公。 ”说着，他用衣袖擦了擦莫老爷的牌位。
　　“外公你是......谢清诺 ”绝默一步站到男子身侧，定眼打量他。
　　男子眨眨眼，虽然他“谢若”臭名远播，但知道他字为“清诺”的人并不多。
　　谢云生有五儿两女，谢若是嫡长子，众多兄弟中数他名声最差，不能出口成章，不会武刀弄枪，整天游手好闲，与三教九流之辈混在一起吃喝玩乐。唯一可夸赞的只有他那张似是天公雕刻的皮囊，每每惹来风流韵事，作为事主的他永远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原来自己勾引过小姨，调戏过某家千金，可实际上他“守身如玉”。
　　谢若放好牌位，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自顾自地说道:“外公，清诺又来投靠你了。父亲把我赶出门了，你将就将就让我在这里睡几晚，等他消气后，我就回去。 ”
　　谢若侧目看向绝默:“我说了我为何而来，你呢 ”
　　绝默仔细端详谢若，的确能从他的神彩中看到家姐的影子。
　　“你......娘呢 ”
　　谢若不明所以地看他，心里觉得这人太奇怪，拒道:“与你何干。你既说不出为何而来就出去，今晚我住这。 ”谢若以为他是来借宿的人，便打发他走。镇江城物贵，许多外省人刚来没钱住客栈，都会找破庙破屋住，谢若也不是第一次在莫府见到投宿的人。看来他以后真的可以尽一尽“地主”之宜，收一下银两。
　　绝默目不转睛地盯住谢若，心底抱住一丝期许，又问：“你的字是谁取的？ ”
　　谢若不耐烦地盯他，回道：“自然是......娘取的。 ”谢若依稀记得娘提过自己有一个舅舅，字是舅舅取的，可是他已忘记舅舅长怎样，十年来也没见过舅舅，母亲的下葬，舅舅也没出现，谢若权当没有这个舅舅。
　　绝默眼眸一黯，不再说一句，走出房间，探索莫府。长年被丢空的宅院杂草丛生，破瓦残砖，尘埃满地。
　　想当年莫家家道中落后，父母将自己寄托给出嫁的阿姐后相继去世，阿姐变卖嫁妆留住家宅，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光复莫家。绝默漫步到阿姐的闺房，发现此处一尘不染，似有人经常打理。
　　“你怎么还在？ ”谢若厌烦地驱赶他，“走走走...... ”怎知对方像木头一般伫在房内，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谢若瞥见他腰间的刀和手中的长剑，忖度自己若和他动手胜出的可能性零好吧，谢若心中暗叹，此人壮如熊虎，跟他比简直是自寻死路。今日已被人打得够惨，可不想再遭罪，不如试试和他和睦相处。他向绝默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又为他添上一杯茶。绝默抿了一口，眉头皱了皱，对这杯淡而无味，连温也谈不上茶甚是不满。
　　谢若却毫不在意，茶，解渴即可，喝了一杯，随后问:“兄台怎么称呼？ ”
　　绝默目光直勾勾地盯住谢若，似有千言万语，却不哼不哈。谢若也不气馁：“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之后未必再见，但，有缘千里能相会，说明我们有缘，互通名字总可以的吧。 ”谢若道，却只换来绝默一句“随便”。
　　谢若无奈地耸耸肩，想了想：“既然你老不出声，惜字如金又穿一身黑，就叫你墨大哥好了，取沉默的默的谐音。 ”绝默不答，谢若便当他接纳，反正名字是给别人叫的。
　　“墨大哥是第一次来镇江？ ”谢若继续问道。
　　绝默摇头。
　　“那就是故地重游？可有遇见故人？ ”谢若虽看出对方无意搭理自己，反而激起斗志，硬要从对方身上打听点事情。
　　绝默从未离开过谢若身上的视线落在窗外，谢若随他目光望去，只见满院箫条，瞧不出个所以然，转头看回绝默才发现对方又目不转睛地盯住自己，盯到他心里发毛，禁不住问：“我脸上有东西？ ”
　　绝默良久才开金口：“故人在，却认不得我。 ”
　　这是在回答上个问题？谢若心里嘀咕，反应真够“快”。又问：“墨大哥离开镇江多久了？ ”
　　绝默垂目，一会儿道：“十年。 ”
　　谢若笑了笑安慰道：“应是太久不见才一时认不出，不必介怀。 ”
　　绝默抬头看他，一声“是吗”似乎在征求谢若进一步的肯定。谢若坚定地点头：“一定。 ”绝默神色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光，嘴唇动了动，不知在呢喃何事。
　　谢若逐渐适应绝默回话的速度，似乎问上瘾，接着问：“墨大哥当年为何要离开镇江？怎么一去十年不归？ ”
　　绝默眼眸微颤，“情势所然，不得不走。 ”
　　谢若若有所思，托起腮帮，慨叹道：“虽然为势所迫，但男子汉大丈夫，不到外面闯荡一番，如何能頂天立地。我倒也想离开镇江看看，可惜呀。 ”
　　绝默凝望他，未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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