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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屋暖光
返回总部后的日子,仿佛被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便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训练、巡逻、任务简报,一切按部就班,如同精密齿轮咬合运转。唯有身处其中的人,方能感知到那水下悄然改变的流向。
富冈义勇回归了他那近乎严苛的日常。晨曦微露时,他便已出现在训练场,进行着千次万次、仿佛永无止境的挥刀练习。汗水浸透额发,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砸在干燥的土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的动作依旧凌厉精准,带着水之呼吸独有的韵律感,每一刀都倾注着能将顽石斩裂的意志。
然而,当一轮练习结束,他走向场边那个熟悉的矮木桩,拿起深色水壶仰头饮水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在那摆放水壶的位置旁边,多停留一瞬。
那里,除了每日准时出现的、装有缓解肌肉酸痛药膏的白色瓷瓶和折叠整齐的「更换」纸条外,不知从何时起,偶尔会多出一些别的东西。
有时是一小包用素净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清冽的草药香气,他打开看过,是混合好的、可用于泡饮的药草茶,纸条上简洁地写着「驱寒」。
有时,则会是一方折叠得方正正的、质地格外柔软吸汗的新布巾,悄然取代了他那块用了许久、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旧布。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刻意的呈现,这些东西就那样安静地出现在那里,仿佛它们本就该属于那个位置,与他那孤零零的水壶为伴。
富冈义勇起初会蹙眉,那是一种对于既定领域被不明物事“侵入”的本能反应。但他并没有像最初对待那瓶药膏般,将其视为需要清除的异物。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然后会极其自然地拿起那包药草茶,或是将新布巾塞入怀中,替换下旧的。动作间,甚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理所当然的熟稔。
这种默许的接受,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这日午后,日光透过糊着白纸的窗格,在蝶屋弥漫着浓郁药草气息的空气里,投下斑驳柔和的光影。
崇宫澪正俯首于长案前,小心地将此次从笠松山带回的、几种耐寒草药的样本进行分拣、烘干和记录。
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指尖沾染了些许草药的汁液,白色的发丝偶尔垂落颊边,被她轻轻拢回耳后。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
崇宫澪并未立刻回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工作,直到那脚步声在距离她不远不近处停下,一股清冽而冷硬的气息淡淡传来,与周遭温润的药香形成微妙对比。
她这才抬起眼,转过身。富冈义勇站在光影交界处,红绿的羽织颜色在室内显得有些沉郁。
他并没有看她,目光似乎落在她面前那堆形态各异的草药上,又似乎只是随意地扫视着蝶屋的陈设。
“富冈先生?”崇宫澪放下手中的镊子,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她注意到他左臂旧伤处的衣物有细微的、不同于训练摩擦的褶皱。
富冈义勇的视线这才转向她,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平淡地陈述:“旧伤处,似乎有些异样。”
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队员前来蝶屋确认伤势,再正常不过。但崇宫澪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并不像真正担忧伤势复发时应有的紧绷,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生硬的局促。
“请让我看看。”她站起身,引他到旁边一处用于检查的静室。
过程很短暂。崇宫澪仔细检查了他左臂那处早已愈合、只留下浅淡疤痕的旧伤,按压,询问感受。
“恢复得很好,并无异常。或许是近日天气反复,或是训练强度增大,筋膜有些敏感所致。”她给出专业的判断,声音温和,“我为您调配一些疏通筋络的药油,睡前揉开即可。”
“嗯。”他低应一声,迅速拉下衣袖,遮住了那道疤痕,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于结束的意味。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蝴蝶忍那如同裹着蜜糖般的声音自门口悠然响起:“哎呀呀,真是稀客呢。富冈先生可是难得会主动踏足蝶屋呢。”
她端着茶盘,步履轻盈地走入,紫水晶般的眼眸在崇宫澪和富冈义勇之间流转,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如同洞察一切的笑意:“是伤势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我们蝶屋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了?”
富冈义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比平日更冷几分。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予蝴蝶忍,更遑论回答她那明显带着调侃的问题。他对着崇宫澪的方向,极其生硬地、几乎是挤出来一句:“……药油,稍后我来取。”
话音未落,他已像是躲避什么瘟疫般,猛地转身,近乎仓促地大步流星离开了静室,将那混合着药香与蝴蝶忍轻笑的空间甩在身后。
蝴蝶忍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将茶盘放在桌上,掩唇轻笑:“看来,某些坚冰,也并非完全抗拒阳光呢。”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崇宫澪,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崇宫澪的脸上微微泛上一层薄红,她低下头,继续整理桌上的草药,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动摇的镇定:“忍小姐说笑了,富冈先生只是来确认伤势而已。”
“是吗……?”蝴蝶忍拖长了语调,不再深究,转而拿起崇宫澪记录草药特性的笔记,饶有兴致地翻阅起来,将刚才那一幕引发的微妙涟漪,轻巧地揭过。
另一日,炭治郎前来蝶屋更换额头敷贴的药物,顺便看望在蝶屋休养的祢豆子。
他刚踏入庭院,便遇见了结束训练、正穿过庭院准备返回居所的富冈义勇。
“义勇先生!”炭治郎元气十足地打招呼,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富冈义勇停下脚步,对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炭治郎那远超常人的敏锐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和谐的气息交织。
他发现义勇先生身上那冷冽的、带着汗水与风尘的气息中,隐隐约约,缠绕着一股极淡的、清苦的药草香。那味道,与他刚刚在澪小姐身边嗅到的,一般无二。
不仅如此,似乎还有一种……类似于冬日晒暖后的干草、混合着一点点阳光味道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也与澪小姐周围的感觉很像。
炭治郎眨了眨清澈的眼睛,脸上露出纯然的、毫无心机的笑容,脱口而出:“义勇先生,您身上有和澪小姐很像的味道呢!感觉……感觉很安心,很柔和!”
富冈义勇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那一瞬间,炭治郎仿佛看到富冈义勇周身的空气都凝固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中,惊愕,窘迫,还有一丝被赤裸裸揭穿的愠怒。但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几乎让炭治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随即,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的、几乎能将人冻僵的沉默。
“……胡说什么。”
冰冷得如同碎冰相撞的几个字,从富冈义勇唇间挤出。他不再看炭治郎,甚至没有解释那味道可能源于常用的药膏或是近距离接触,只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转身,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庭院的拐角。
炭治郎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只是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觉而已。
夜色渐深,总部陷入一片宁静。富冈义勇依照惯例,进行夜间巡逻。他的路线固定,步伐沉稳,感知提升到极致,搜寻着任何不属于夜晚的邪恶气息。
然而,当他巡逻的路径,不自觉地、一次又一次地,将蝶屋所在的那片区域囊括在内,甚至刻意放缓脚步,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片已然熄灭了大部分灯火、只在值夜处留有一盏孤灯的屋舍时,连他自己都无法再欺骗自己。
他并非顺路,而是在确认。
确认那盏灯是否还亮着?确认那片区域是否安宁?或者说……是在确认那个带来“安心”与“柔和”气息的人,是否安然存在于那片温暖的黑暗之中?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猛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泛白。纪律、责任、孤独——这些构筑他世界根基的词汇,如同警钟在脑海中轰鸣。
他强迫自己转身,背离那片牵引他视线的区域,朝着与居所相反、更为寒冷黑暗的演练场方向走去。
他需要挥刀,需要让身体的极度疲惫,来压过心底那片不合时宜的、汹涌的暗流。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孤寂地投射在冰冷的石板上。他走向更深的黑暗,仿佛要将那悄然滋生、不受控制的牵念,彻底斩断在无人得见的夜色深处。
然而,有些印记,一旦留下,便如同生长在冰原下的藤蔓,悄无声息,却坚韧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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