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祺局

作者:墨如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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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炼狱与微光


      沈砚舟那声破碎的惨笑,像是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狠狠剐在林骁心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砚舟——绝望到极致,疯狂到极致,却又平静到令人心悸。那双空洞的眼眸,仿佛燃烧着地狱的业火,要将所见的一切,连同他自己,焚为灰烬。

      “沈砚舟!看着我!”林骁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用力抓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沈砚舟的身体冰冷得吓人,透过薄薄的衣物,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和骨头的嶙峋。“冷静下来!听我说!”

      “冷静?”沈砚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你让我……怎么冷静?看看这些……林骁哥,你看清楚了吗?那些……是什么?!”

      他猛地挣脱林骁的手,指向那些浸泡在淡绿色液体中的、与他面容相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嘶哑:“是‘我’!是无数个失败的‘我’!是垃圾!是残次品!是……是怪物!!”最后两个字,他是嘶吼出来的,眼眶通红,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惨笑,在苍白的脸上肆虐。

      “我不是人……我从来就不是人!我只是个实验品!是个容器!是他们制造出来的怪物!”沈砚舟崩溃了,长久以来压抑的、被精心掩饰的、对自己存在本身的质疑和憎恶,在这一刻被血淋淋的真相彻底引爆。他踉跄着后退,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软软地滑坐下去,双手死死抱住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指甲深深陷入头皮,渗出血丝。

      “我不是林骁!我是……我是从这些瓶子里爬出来的东西!是沈砚舟……是沈砚舟这个怪物!!”他语无伦次,逻辑混乱,精神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眼前的景象,摧毁了他对自我认知的最后防线。

      “沈砚舟!”林骁心脏抽痛,毫不犹豫地蹲下身,不顾沈砚舟的挣扎,强硬地将他抱进怀里。手臂收紧,将他冰冷颤抖的身体死死禁锢在自己胸前,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是怪物!听着!你不是!”

      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想要推开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发出破碎的呜咽:“放开我!别碰我!脏……我脏!”

      “不放!”林骁的声音比他更大,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强势,手臂箍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我管你是什么实验品还是什么容器!我只知道,你是沈砚舟!是那个在棋盘上算计我、在车库里救我、在烂尾楼里跟我并肩作战、在病房里求我不要走的沈砚舟!是那个敢爱敢恨、聪明绝顶、也混蛋透顶的沈砚舟!”

      他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感受着怀中人绝望的颤抖和无声的哭泣,心口像被钝器反复锤砸,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不能松手,一旦松手,他怕这个人真的会碎掉,会消失。

      “那些东西是什么,不重要!”林骁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痛楚和坚定,“重要的是你是谁!是你自己选择成为谁!沈砚舟,你不是你母亲的遗愿,不是那些混蛋的实验数据,更不是这些罐子里的失败品!你是活生生的人!是沈砚舟!”

      “可我……可我……”沈砚舟的挣扎渐渐微弱,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将脸深深埋进林骁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衣领,声音闷闷的,充满了自我厌弃和迷茫,“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我的基因是改造过的……我是个残次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完整的人……”

      “闭嘴!”林骁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却又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温度,“你的基因是什么,你的过去是什么,我他妈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现在站在我面前、会哭会笑、会痛会恨、把我耍得团团转又让我恨得牙痒痒的这个沈砚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细微的颤抖,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听着,沈砚舟。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你是什么做的。我只认你这个人。你骗我,我恨你。你算计我,我气你。你一声不响地‘死’了,我恨不得……恨不得把你从地狱里拖出来,亲手掐死你!”

      他顿了顿,感觉到怀中人更紧的瑟缩,心口又是一阵刺痛,但话已出口,便再无退路:“可是,沈砚舟,你听好了。恨你也好,气你也罢,想掐死你也行……那都是我的事。你的命,是我从火场里、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更没资格在这里自暴自弃,说什么怪物、残次品!”

      “你是人。是我林骁认定的人。是那个把我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又让我放不下、忘不掉、恨不得也爱不得的……混蛋。”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沈砚舟的心上,也砸在他自己的心上。

      沈砚舟的身体彻底僵住了,连哭泣都停止了。他伏在林骁怀里,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在微微耸动,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林骁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绝望的世界,也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自毁的疯狂。那粗暴的、不讲理的、近乎宣誓主权般的宣告,带着一种滚烫的、蛮横的、不容拒绝的力量,强行将他从自我厌弃的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他不是怪物?他是人?是林骁……认定的人?

      这个认知,比看到那些培养舱里的“自己”,更让他感到震撼和……无所适从。恨他,气他,想掐死他……却放不下,忘不掉,恨不得也爱不得?林骁他……到底在说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强行带离实验室后,沈砚舟因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虚弱,发起高烧,噩梦连连,不断呓语,陷入半昏迷状态。林骁摒弃所有事务,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亲自给他物理降温、喂药、擦身。在沈砚舟意识模糊、紧紧抓着他手不放、含糊喊着“妈妈……疼……别丢下我”时,林骁的心被狠狠攥紧,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强大冷酷的Alpha,内里早已破碎不堪,急需修补。他握紧那只冰凉的手,低声道:“我在。没人能再丢下你。” 这是林骁“追妻”行为的第一步——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打破沈砚舟“独自承受”的壁垒。

      沈砚舟清醒后,陷入更深的自闭和抗拒,拒绝交流,拒绝治疗,甚至试图绝食。林骁没有说教,只是每天准时出现,强行给他灌下营养剂,替他处理伤口,甚至在他试图自残时,直接用束缚带将他捆住,然后坐在床边,用那种冰冷又执着的眼神看着他,直到沈砚舟妥协。林骁用行动宣告:你的身体,你的命,现在归我管。你的痛苦,我陪你熬。你想死,先问过我同不同意。这种强势的、不容拒绝的“侵入”,逐渐打破了沈砚舟的心理防线。

      一次激烈的争吵中,沈砚舟情绪失控,嘶吼着:“你根本不懂!我是怪物!我连信息素都是紊乱的!我随时可能失控!可能伤害你!离我远点!” 林骁却一把将他按在墙上,抵着他的额头,信息素(尽管是Beta,但顶级Alpha的压迫感依旧存在)全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沈砚舟,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怪物,我就是驯兽师。你信息素紊乱,我就是你的抑制剂。你想伤害我?试试看。看我能不能把你治得服服帖帖!” 说完,不顾沈砚舟的挣扎,狠狠吻了上去。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有霸道的占有和宣示主权的意味。沈砚舟从最初的震惊、抗拒,到后来的无力挣扎,最终在这个充满血腥味和窒息感的吻中,彻底瘫软,无声流泪。这是林骁“追妻”的第二步——用最直接的方式,打破沈砚舟“我会伤害你”的自我预设,强行建立物理和心理上的联结。

      与此同时,祁寒和盛然的调查有了突破。他们在那个合金保险柜中,不仅找到了“钥匙”计划最核心的实验数据和部分“火种”(一种特殊的基因催化酶样本),还发现了一份绝密档案。档案显示,沈砚舟并非简单的“实验体”或“克隆体”,而是“普罗米修斯”计划中,利用林婉(其母)的卵细胞和经过特殊筛选、改造的基因片段,结合某种前沿技术培育出的“原始样本Alpha-0”。他是所有“失败品”的“原型”,也是唯一一个“相对成功”、存活并自然成长到成年的个体。但他体内的基因序列极其不稳定,存在未知缺陷和潜在风险,这也是“钥匙”计划后期陷入瓶颈的原因之一。而“普罗米修斯”基金会从未放弃他,一直在暗中监控,并试图“回收”或“重启”他。沈砚舟的“死亡”,可能暂时迷惑了他们,但实验室的暴露,势必会惊动背后的黑手。

      消息传来时,林骁正在给抗拒吃药的沈砚舟灌粥。听完祁寒的汇报,他面沉如水,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强硬地将一勺粥喂进沈砚舟嘴里,然后拿过纸巾,粗暴却仔细地擦掉他嘴角的痕迹。沈砚舟被迫吞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呛的还是气的,但他听到了只言片语,眼神锐利地看向林骁。

      林骁挥退旁人,坐在床边,平静地、毫无隐瞒地将祁寒的调查结果告诉了沈砚舟。包括他的“原型”身份,基因缺陷,以及“普罗米修斯”可能的追击。

      沈砚舟听完,沉默了许久,脸上血色尽褪,但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解脱:“看,我说了,我就是个失败的实验品,还是个有瑕疵的、被追杀的残次品。”

      “那又怎样?”林骁挑眉,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有瑕疵,就治。被追杀,就解决掉追杀的人。你是原型,说明你才是正品,那些罐子里的才是残次品。‘普罗米修斯’想要你?可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眉宇间带着疲惫,却眼神坚定、语气狂妄到不可一世的男人。心脏某处冰封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缝,有微弱却滚烫的光,渗了进来。

      “林骁,”他声音沙哑地开口,第一次主动叫了他的全名,而不是带着疏离的“林骁哥”,“为什么?我骗你,利用你,差点害死你,现在还成了个大麻烦,随时可能爆炸。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林骁打断他,伸手,有些粗鲁地揉了揉他汗湿的头发,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我乐意。我林骁看上的人,是怪物我也认了。是麻烦,我解决。想爆炸,也得在我眼皮子底下炸。”他顿了顿,看着沈砚舟震惊又无措的眼神,缓缓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沈砚舟,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在你把欠我的都还清之前,你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别想。乖乖待在我身边,把伤养好,把该治的病治好。然后,我们一起,去把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一个个揪出来,碾死。”

      这不是情话,比情话更霸道。这不是承诺,比承诺更沉重。这是一个宣告,一个枷锁,也是一道……不容拒绝的救赎。

      沈砚舟看着林骁,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执着、占有,以及那深埋其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在那霸道到不讲理的宣言中,终于出现了裂痕。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脸埋进了林骁的掌心。那是一个依赖的、脆弱的,也是默许的姿态。

      林骁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和细微的颤抖,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又痒又疼。他收紧手掌,将那只冰凉的手完全包裹住,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暖热它。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两人身上。一个强势而笨拙地守护,一个破碎而缓慢地愈合。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彼此依靠,在绝望的废墟上,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彼此”的光。

      沈砚舟将脸埋进林骁掌心,那是一个极轻、极缓慢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虔诚的交付。他整个人僵硬着,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琉璃雕塑,唯有那微不可查的、传递到林骁掌心的、冰冷而细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骁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常年握笔和锻炼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想要瑟缩。可那温暖,又是如此真实,如此……令人贪恋。仿佛在无边无际的冰冷虚空中,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哪怕这浮木本身,也曾是撞沉他航船的冰山。

      他没有哭。泪腺似乎已经在墓园的崩溃和这几日的绝望中干涸。他只是静静地靠着,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暖意,仿佛这能驱散骨髓深处渗出的、来自那些培养罐的彻骨寒意。

      林骁没有动,任由他靠着。他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湿意,那不是汗水,是沈砚舟皮肤上冰冷的潮气,混杂着绝望挣扎后的疲惫。他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沈砚舟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边缘。那道疤,是爆炸留下的,是沈砚舟“死亡”的烙印,也是他所有疯狂和痛苦的见证。此刻,它就在他指下,带着微微的凸起和粗糙的触感,提醒着林骁,这个人经历了什么,正在承受什么。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他几乎要弹开,但最终,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了些,仿佛想将自己整个藏进这片并不宽阔、却异常灼热的港湾。

      良久,久到窗外的日影偏移了几分,久到林骁的手臂都有些发麻,沈砚舟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他没有看林骁,视线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低得几乎听不见:

      “……粥,凉了。”

      林骁怔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床头柜上那碗早已冷透的、只动了一两口的白粥。然后,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的力道,抽回了手。掌心的湿冷瞬间被空气带走,留下一点凉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碗,转身走出病房。片刻后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新盛好的、冒着热气的粥。他重新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沈砚舟嘴边。

      这个动作过于自然,自然到让沈砚舟有一瞬间的恍惚。记忆中,上一次被人这样喂食,还是在他很小很小、生病发烧、母亲还健在的时候。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他习惯了独自吞咽苦药,习惯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舔舐伤口,习惯了用冰冷和算计包裹自己。

      他看着递到唇边的瓷勺,看着里面晶莹的、散发着温润米香的粥,又抬眸,看向林骁。林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在说:要么自己吃,要么我灌下去。

      沈砚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他微微张开嘴,就着林骁的手,将那一勺温热的粥,咽了下去。粥煮得很烂,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咸味,熨帖着空乏冰冷的胃,也带来一丝陌生的、令人鼻尖发酸的暖意。

      林骁没说话,一勺接一勺,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很稳,很耐心。沈砚舟也就那样沉默地、顺从地吃着,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一碗粥见了底。林骁放下碗,拿起旁边的水杯,递过去。沈砚舟接过,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温水。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吞咽声,和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的喧嚣。

      喝完水,沈砚舟将杯子递还。林骁接过,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他忽然伸手,用指腹擦掉了沈砚舟嘴角沾到的一点点水渍。动作很快,很轻,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却又在触碰的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沈砚舟的身体再次僵住,指尖蜷缩了一下。他看着林骁收回手,神色如常地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文件,重新坐回椅子,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就是发生了。像冰封的河面裂开了一道细缝,有温润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渗了进来。

      沈砚舟重新靠回床头,目光转向窗外。阳光很好,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些光斑跳跃着,带着一种虚幻的、不真实的美好。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片光,指尖在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

      “林骁。”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平静了许多。

      “嗯?”林骁从文件中抬起头。

      “祁寒查到的关于‘普罗米修斯’和陆深的线索,能给我看看吗?”沈砚舟问,视线依旧落在窗外,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有种脆弱的精致感,眼神却已沉淀下来,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冷意的锐利,尽管底色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林骁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另一份更薄的、印有“绝密”字样的文件,递了过去。

      沈砚舟接过,低头翻看起来。他的速度很快,神情专注,苍白的指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也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紧抿的唇。

      林骁没有再看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文件上,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靠在床头、专注看文件的身影。他知道,沈砚舟正在用他特有的方式,重新将自己武装起来。用理智,用信息,用对敌人的恨意,和对真相的执着,来对抗内心的崩坏和绝望。

      这很好。只要他还有想做的事,还有要对付的人,还有……放不下的执念,他就不会轻易倒下去。

      至于自己……林骁翻过一页文件,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他在用最笨拙、最强势、也最不讲理的方式,强行介入沈砚舟破碎的世界,用责任、用恨意、用占有,甚至是用“欠债还钱”这样可笑的理由,将这个人牢牢绑在身边,不给他任何自我放逐和毁灭的机会。

      这不是爱。至少,不完全是。这里面有太多复杂的东西,有被欺骗的愤怒,有目睹背叛的痛苦,有看到对方崩溃时的心疼,有不甘,有胜负欲,有责任,有同病相怜的孤寂,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扭曲的在意。

      但无论如何,他做了选择。在沈砚舟推开他的手,独自走进火海的那一刻;在看到他像破碎的玩偶一样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的时刻;在听到他崩溃嘶吼,说自己是个“怪物”的时刻……林骁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放不开手了。

      哪怕前路是更深的黑暗,哪怕这个人满身是刺,心里藏着无尽的算计和痛苦,哪怕他们之间隔着欺骗、背叛和血淋淋的过往。

      他也放不开手了。

      沈砚舟是他的劫,是他的债,是他棋盘上最不可控的变数,也是他冰封世界里,唯一灼人的、无法忽视的光与热。哪怕那光与热,曾将他灼伤,曾让他坠入深渊。

      那就一起沉沦吧。在地狱里,也要绑在一起。

      林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纸张的边缘,力道有些大,几乎要将其揉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沈砚舟。

      阳光中,沈砚舟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却又隐隐透出一种百折不挠的、冰冷的内核。他翻动文件的手指稳定,眼神专注,仿佛刚才那个在他掌心颤抖崩溃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但林骁知道,那不是幻觉。裂痕已经存在,深渊就在脚下。他只是用尽全力,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将那块即将坠落的琉璃,重新拼凑起来,哪怕上面布满了裂痕,哪怕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沈砚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翻页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抬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粥……还有吗?”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性的依赖。

      林骁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淡、极快,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的弧度。他放下文件,站起身。

      “等着。”

      他转身,拿起空碗,再次走向门口。脚步沉稳,背影挺直。

      病房里,只剩下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明媚却遥远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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