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正月初三，年意正浓。

　　窗外的雪是昨夜停的，此刻晨光熹微，将昨夜新积的雪层染出浅浅的金色。小区里还零星响着鞭炮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食物香气。

　　夏遇桉在厨房的声响中醒来。他惯常的清醒时间是六点半，生物钟精准，但今天有些不同——枕边是空的，被褥还留着余温，而空气里飘来的是……煎蛋的焦香，和隐约的、不太熟练的切菜声。

　　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床头柜上电子钟显示7:18。比平时晚了许多。

　　厨房的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然后是手忙脚乱的关火声、锅铲与锅壁碰撞声。他几乎能想象出厨房现在的画面——叶栀夏围着一条鹅黄色的围裙，那是他们搬来新家时一起去商场采购的，上面印着笨拙的卡通桉树叶图案，此刻她一定正对着锅里可能有点焦黑的荷包蛋，微微蹙着眉，思考要怎么处理这个失败品。

　　想到这，夏遇桉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他们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小家里过年。与夏家的别墅相比，这间房子着实不大，只是一个两百平左右的大平层，位于A市CBD附近，距离'学友'和叶栀夏的翻译工作室都近，算得上是夏遇桉准备的婚房之一。装修由叶栀夏一手操办，浅米色的墙面，原木色的家具，阳台上种着她喜欢的栀子花和绿萝——冬天了，栀子不开花，绿萝却长得蓊郁。小小的房子里处处透着温馨妥帖，是夫妻两细心经营出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夏遇桉起身，披上睡袍，洗漱完成后，脚步放轻走到厨房门口。

　　果然。

　　叶栀夏正背对着他，处理着平底锅里那个边缘微焦、蛋黄却意外完整的荷包蛋。灶台上还摆着切得大小不一的火腿丁、几片略显厚重的吐司，以及一小碗正在解冻的混合蔬菜粒。电饭煲亮着保温灯，里面应该煮着粥。她左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完美荷包蛋教程”，右手握着锅铲，小心翼翼地试图把蛋翻面。

　　晨光从厨房的小窗斜斜照进来，给她微微汗湿的额发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鹅黄色的围裙带子在身后系成一个有点歪的蝴蝶结。

　　夏遇桉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心里某个角落，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其实并不擅长厨艺。婚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婚后他更是几乎不让让她沾手这些——他喜欢看她吃得满足的样子，也享受为她准备餐食的过程。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正月初三，他的生日。她坚持要“亲手做一顿像样的早餐”。

　　锅里的蛋终于成功翻身，露出煎得金黄的另一面。叶栀夏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抹额角，这才察觉到身后的目光。

　　她转过身，看见倚在门框上的他，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晕，像抹了朝霞。

　　“你醒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锅铲往身后藏了藏，“我、我给你做了生日早餐……可能卖相不太好。”

　　夏遇桉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锅铲，很自然地将那个荷包蛋盛到一旁的白色瓷盘里。“很好。”他低头，在她发顶轻轻落下一吻，“很香。”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微哑和温热。叶栀夏耳根发烫，心里却甜丝丝的。“还有粥，我煮了青菜瘦肉粥，按照你上次教我的步骤……”她转身去揭电饭煲的盖子，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米粥特有的醇香。

　　早餐最终是由两人一起完成的。他接手了煎火腿和烤吐司，她负责摆盘和热牛奶。两个荷包蛋，几片金黄的吐司，一小碟火腿丁炒蔬菜，两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瘦肉粥。朴素，却锅气十足，是家的味道。

　　“生日快乐，夏先生。”叶栀夏将一杯热牛奶推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清晨的阳光。

　　“谢谢，我的夫人。”夏遇桉端起牛奶杯，与她轻轻碰了碰。玻璃杯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某种仪式开始的钟声。

　　吃完饭，叶栀夏神秘兮兮地不让他洗碗，推着他去客厅。“有礼物！”她眼睛弯成月牙，“不过要等一下，我先收拾。”

　　夏遇桉顺从地坐到沙发上。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浅青色的礼盒，系着深蓝色的丝带——是他们都喜欢的颜色搭配。盒子旁边，还有一本厚厚的、封面烫银的相册。

　　他拿起相册，翻开。

　　第一页，是那张贴在“栀夏笔记”最后一页的拍立得——美术馆里，他们站在《交汇》前的照片。只是旁边多了一行打印的小字：「故事的开始」。

　　往后翻，照片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日常的瞬间：在“墨痕”咖啡馆，他穿着围裙做咖啡，她在窗外偷拍，玻璃上倒映着她的笑脸；在图书馆那个靠窗的老位置，两人各占桌子一端，他对着电脑，她埋在书堆里，阳光在书页上跳跃；初雪那夜，拉面店门口，她堆的那个雪人；她戴着那对樱花粉珍珠耳钉，在宿舍楼下对他挥手；毕业典礼，他穿着学士服，她跑来与他合影，手里捧着花，笑靥如花；婚礼上，他给她戴上戒指时，两人交叠的手，和台下模糊却温馨的亲友身影……

　　照片并非全都是专业摄影师的作品，有些甚至有点模糊，构图随意，但每一张都捕捉了最真实自然的瞬间。旁边偶尔有她手写的注释：「今天他拉花成功了天鹅！」、「这篇论文多亏他救命」、「初雪，和喜欢的人」、「他说耳钉很配我」、「小夏同学，你好呀！毕业快乐！」……

　　相册的后半部分，是婚后。搬进新家那天，两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她对着镜头做鬼脸，他看着她，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他在身后拍下的她在阳台上小心翼翼给栀子花浇水的专注的侧影；他深夜加班，书桌上台灯的光晕，和旁边她悄悄放下的热牛奶；某个周末早晨，两人挤在沙发里，她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看到一半的书……

　　最后几页，是最近的照片。春节前，他们一起贴春联、挂福字，她踮着脚，他扶着她的腰；除夕夜，在一桌子算不上丰盛但都是他拿手菜的“年夜饭”前，两人举杯；昨天，在覆满积雪的小区里，她团了个雪球扔他，被他笑着躲开，镜头定格在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贴着一片已经干燥的、完整的桉树叶标本，下面是她娟秀的字迹：

　　「未完待续。
　　给夏遇桉：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生日快乐。
　　愿往后的每一天，都如今日般温暖。
　　——你的栀夏」

　　夏遇桉一页页翻过，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定格的时光。喉咙有些发紧，胸膛里涌动着滚烫而饱胀的情绪。这不是一份昂贵的礼物，却比任何东西都珍贵。她将他们的故事，一点一滴，仔细收藏，装订成册。那些不经意的细节，那些平凡日子里微小的闪光，都被她妥帖地安放在这里，成为他们共同的、扎实的来路。

　　“怎么样？灵感来自你送我的那本相册，我想，对我们而言，双方都是彼此重要的人，于是，我们都想记录下有关对方的每一个瞬间。我想告诉你，我很感激你出现我的生命里，我爱你，每一天都是。”叶栀夏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完厨房，悄悄坐到他身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洗洁精清香。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

　　夏遇桉合上相册，转过头看她。晨光正好落在她脸上，照亮她眼中细碎的期待和温柔。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她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栀子香和烟火气的味道。

　　“谢谢。”他的声音低哑，在她发间响起，“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我也爱你，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一样。”

　　叶栀夏安心地靠在他怀里，手指无意识地玩着他睡袍的带子，嘴角翘起。“还有呢。”她指了指那个用深蓝色绒布包裹的礼盒。

　　夏遇桉松开她，拿起礼盒。解开丝绒布，里面是一幅装裱好的、不大的水彩画。

　　画面很简单：临湖公园的傍晚，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与绚丽的晚霞。近处，有两个并肩而坐的、小小的背影，靠得很近。夕阳的金光，在他们身上笼上一层温柔的光晕。画作的右下角，用纤细的笔触写着：「初诉·」，以及一个小小的落款：「叶栀夏绘」。

　　那是他向她告白的地方，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她用水彩，将那个瞬间永恒地定格了下来。画风并不专业，带着明显的稚拙感，色彩也有些朦胧，但恰恰是这种不完美，让画面充满了真实的温情和回忆的质感。她能准确地画出那晚湖面的波光在夕阳映照下的纹理，甚至远处路灯晕开的光圈……每一个细节，都显示着作画者深切的记忆和情感投入。

　　画的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是她新写的：

　　「你给了我勇气。
　　而我，想用我的方式，记住那一刻的夕阳。
　　生日快乐，我的勇气的源头。」

　　夏遇桉久久凝视着这幅画。他记得那晚的风，记得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比阳光更亮的笑容，记得自己鼓足所有勇气说出的那些话，记得为她戴上项链时指尖的微颤，记得第一个拥抱时她的柔软和温暖……

　　那一刻的晚霞，不仅照亮了他们的未来，也永远烙印在了彼此的生命里。而现在，她用画笔，将那片晚霞，那份勇气，那个至关重要的起点，凝固定格，作为礼物送还给他。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已经成为他妻子、他生命中最重要一部分的女孩，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为他费尽心思的雀跃，忽然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

　　他倾身向前，吻住了她。

　　不同于清晨那个落在发顶的轻吻，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所有未说出口的感谢、悸动和深沉的爱意。唇齿间还残留着早餐牛奶的淡淡甜香，和彼此熟悉的气息。

　　许久，他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呼吸微乱。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喜欢吗？”她轻声问，气息拂过他唇畔。

　　“喜欢。”他答，声音沙哑，“都喜欢。”喜欢这份礼物，喜欢这个家，最喜欢眼前的你。

　　窗外，不知哪家又放起了鞭炮，噼啪作响，夹杂着孩子的欢笑声。阳光已经完全铺满了雪地，明晃晃的，预示着这将是一个晴朗温暖的好天气。

　　对于夏遇桉来说，生日的意义，从来不是蛋糕、礼物或庆祝。它只是一个标记，提醒他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轨迹。而今年，这个标记因为身边这个人，这个他们共同经营的家，而被赋予了全新的、温暖的意义。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这便是他所能想象到的，关于幸福最朴实也最圆满的定义。

　　而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未完待续”，等待他们一起，落笔成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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