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黑心莲

作者:秋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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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劾


      顾翰膺心里还想着宫宴之上那三出折子戏,戏起戏落,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绝对不能去做妾,即使是皇家又如何。

      五皇子原本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即使给出了正妃之位又如何?

      皇家子弟哪个能做到一夫一妻的,若是有了新人冷落了他的女儿怎么办?

      后院中女人太多,是会出事的的,但凡是个有脑子的的人都知道。

      他生怕一双儿女受委屈,所以才没有再娶续弦。

      不然他百年之后该怎么面对他的妻子呢?

      他亏欠他的妻子太多了,她为他被困在后宅,被困在盛京,困了一生啊!

      盛元帝给裕宁公主和东方弘耀指婚倒是给了他一点思路,得找个家世清白,不会作妖的,还得发誓不能纳妾。

      顾家是块肥肉,所以谁都想要来咬一口,近来宫中传出消息,皇上想要成立什么土地司,针对的就是藩王、宗室和他这样后封的勋贵。

      这事显然就有许裘的手笔。

      如果单从利益的角度来看,此人显然是顾家的敌人。

      但是,世间所有的事怎么都能以利度之。

      他在许裘的身上看到了大盛的一个转机,也看到他身后盛元帝的身影,修道十年的盛元帝并没有死。

      “所以阿妤,你是怎么想的?还是许裘那小子吗?”顾翰膺以一个女儿的父亲的身份问道。

      “他虽然不是善茬,但确实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保护妻儿。”

      他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这个事实,“但夫妻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哪天,他真被人抓了把柄定死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阿妤你可会后悔?”

      顾妤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把她和许裘看做了那种情深义重的爱侣。

      倘若她编的那些英雄救美的故事都是真的,她就真的会对许裘死心塌地吗?

      顾妤不知道别人会怎样,但她知道自己不会的。

      她疑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和他早些和离不是更好?我要保全英国公府的体面,怎么能和他继续牵扯下去。”

      “而且,我相信他,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起码她和他和离前,他不会落入这般田地。

      顾翰膺笑了,大笑出声,整个厅堂都是他爽朗的笑声。

      世人对女子的规训如何?三从四德,择一而终,守贞守节?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他的女儿可以不这样做,他顾翰膺的女儿可以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因为他会是她的底气。

      “好,阿妤这样想是对的,你现在心悦他,他不会负你,所以你想嫁给他。”

      “如果有一天,他有负于你,或者会危及你的性命,你有权利为自己做打算。”

      顾缙沉默半晌,说道,“我查出来许裘在外面还养了个外室,就住在宣武门左边第三条巷子,左拐第二座小院,叫做徐三娘。”

      顾翰膺闻言黑了脸,“不行,许裘这小子不行,竟然还没有成婚就敢养外室。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脸色变得那么块,让顾妤哭笑不得。

      顾妤想了想,然后摸着脸苦笑,这好像是她自己给自己挖的大坑,但是她又不能跟自己的父兄说这都是她安排的。

      如果这样说了,他们会怎么看她?

      她本来不是顾妤,所以她心虚,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说的。

      “或许是有什么隐情吧,我觉得他不像是这样的人。”顾妤找补道。

      “有隐情也不行,我明日让那些还没有成婚的副将站你面前,你挑一挑,喜欢哪个,爹给你做主。”

      顾翰膺强硬道,说起军中的事他倒想起了一个人来。

      “阿妤,唐楠这小子,我记得还是你给送到军中的。”

      “阿楠吗?”顾妤想起了她,情绪涩然,“她怎么样了,这次怎么没有回来?”

      她不敢问呀,她赐予的名姓,她领她站在了命运的分叉口,她怕自己听到她已经死去的消息。

      “那小子不错的呀,就是年岁小了点,但是在沙场上那股不要命的劲儿,军中没人能比得了他,就是人爱干净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顾妤笑了,眼里含着泪地笑。

      “他现在已经是百夫长了,很厉害吧,不过这次受了伤,所以没有跟我们回来,临行前他还来找阿缙,让他跟你带个好。”

      顾缙像是才想起这事,歉然道,“不好意思,阿妤,近来要接管京畿三大营的事太忙了,我给忘了。”

      “他确实让我给你带个话,说要谢谢你,他过得很好,也很开心。”

      “好,那太好了。”

      顾妤看向厅堂外的阳光,光明璀璨得让人想要落泪。

      许裘的事再缓缓吧,她有些贪恋现在来之不易的温暖。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才一个人走到了现在,就让她小小地驻足一会儿吧。

      “五皇子的庚帖阿爹亲自给送回去,他的母妃得了凤玺,难免多生些心思,阿妤你少理他。”

      顾翰膺揣着庚帖就往外走。

      顾缙难得今日空闲,有空陪一陪好像比他还忙的妹妹,“上次你说的那个左安门附近的医馆,是不是南方医馆?”

      “嗯。兄长竟然知道?”她略显诧异。

      “你上回说我就有些耳熟,后来就想起来了,几年前有士兵受了伤,我带人入城就近找了个医馆,永定门离左安门很近,所以应该就是南方医馆。”

      “医馆里有个姓南的大夫,和一个药童,那药童包扎上药很利索。”

      “受伤的士兵叫做二牛,回去还跟我说药童比军中的大夫温柔太多了,让我去把人召进军中当军医。

      “你说好笑不好笑?”

      顾缙抿着唇,他想要笑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神情。

      “后来......二牛死了,死在了战场上,他救了我一命。”

      “他说我也救过他,所以他是在报恩,让我不要愧疚,是应该的。”

      顾妤沉默不语,很久以前,她匆匆地窥见他一面,却只能远远地看着。

      现在造化弄人,她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露出那般脆弱的神情,对她说,“太多人救过我了,太多人为我死去,所以我的命很重,不能轻易去死......阿妤,我要替他们好好活着。”
      她站在了正襟危坐的顾缙面前,垂眸抚了抚他的发顶,很轻很轻,“别怕,兄长......”

      “干戈已止,不会有人再死在战场上了。所以兄长也别怕。”

      原本以为拒绝了五皇子的提亲,应该是五皇子发难的,没想到发难的是不声不响的汴京。

      “那班假六部是什么意思?弹劾我?”

      顾翰膺清晨入了宫,回到府中拿着手里弹劾他的题本,往地上砸。

      砸了一遍,还是不爽,捡起来一遍又一遍的扔。

      顾妤听闻动静,叹气来到父亲的院中,正好一个黄澄澄的题本砸到了她的跟前。

      她挥退春月秋菊,捡起了题本,细细地看了起来。

      顾翰膺战功赫赫,盛元帝封赏了他不少田地,这次大胜北狄,盛元帝封赏的就是北边的数万顷荒地,连带着还有千顷良田。

      汴京作为顾翰膺的祖地,在他立首功时,盛元帝就给他赏了田地。

      这么多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两千顷良田,也就是二十万亩,还有不计其数的荒地。

      一亩良田一年能产出约两石的稻谷,按市价换算一年这些良田都能给英国公府提供四五十万两的收入。

      这还不算其他田庄,铺子的营生。

      顾妤这样一想发现英国公府可真是富呀。

      想起她之前支个几千两银子,都心虚,果然她是个穷惯了的,即使入了金窝也学不会挥金如土。

      盛元帝要成立土地司,不仅盛京城内传遍了,汴京那边也做出表率,所以就有人拿着鱼鳞册去查土地去了。

      这土地司针对的就是藩王、宗室、贵族的田地。

      由皇帝赏赐的那些田地可以不纳粮,但是如果是自行购买的田地则必须纳粮。

      但是律法是律法,要怎么施行又要看施行的人。

      这些被皇帝赏赐的功臣和勋贵哪一个是好惹的,他们自己买的田地也不想纳粮,地方官吏哪敢说话。

      所以这土地司专门收缴的就是藩王宗室的田赋。

      这事其实也不止是动了这些大地主的利益,还有百姓的事。

      因为皇亲贵胄的田不用纳粮,那心思活泛的百姓就想啊,我为何不把自己的田地挂靠在这些人的名下,交些好处费就可以不纳粮,算来算去,自己还是赚了的。

      所以百姓的田地名义上也成了藩王宗室的地,都不用纳粮嘞。

      但是现在土地司来了,要拿着鱼鳞册去核实各个藩王宗室名下到底有多少田地,有哪些田地实际要纳粮但是却逃了田赋的。

      远在汴京的太子,有个特点就是听话啊,父皇要成立土地司,他要附和,所以他差人也去查汴京勋贵的田地。

      领事的人一看,这些都不好惹呀,英国公不在汴京呀,先查他吧。

      查出来英国公名下实际的良田多了快一千顷田地,十几二十年了,这得逃了多少田赋,连忙将事情给上报了。

      于是汴京那边写了个弹劾的题本马不停蹄地送到了盛京。

      顾妤合上题本,财帛动人心啊,权势也动人心。

      太子这是想要趁机压一压英国公府,恰好天时地利人和啊。

      可能在他眼里,英国公府就是五皇子党。

      可是啊,她的父兄年年征战沙场,家中祖母也走了,她还是个不管事的病罐子,汴京田地的事没人管。

      下面的人难免会生出其他心思,至于多得的好处费,他们会上交,会上报吗?肯定不会。

      “说老子欺民霸田,鱼肉百姓,这些多出来的田地是老子抢的?呵!那班子假六部没什么作用,造谣污蔑人的话,倒是张口就来。”

      顾翰膺生气地来回走,他读书不多,骂不过那些人,有些气就只能闷在肚子里。

      顾妤道,“阿爹,有些事不是平白无故的,我觉得说不定是真有其事。与其在这生闷气,不如去汴京走一遭,查一查下面的人,那些管事的说不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

      “现在这事提前出来倒还好,你在京中,查清楚事情可以去皇上面前说清楚,若是你不在盛京,这事只会更麻烦。”

      “阿妤,你长大了。”

      顾翰膺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妤,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是他的女儿可以不用这么懂事的。

      她哂笑道,“人总归是要长大的,你们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的。”

      “阿妤,你说得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同她说起太子的事。

      “这事一定有太子的手笔,要不然为什么是我,你看我刚在盛京城出尽了风头,不久就被有心人弹劾了。站得越高摔得越狠,阿妤,有人想要趁此机会给我们顾家泼脏水呢。”

      顾妤发着呆,好熟悉的场景,好熟悉的手笔,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但是你别怕,阿妤,我们顾家世代忠良,功勋加身,这事只是件小事。”

      “我生气的是,太子写了信向我求娶你,我想这是他给我使的小绊子,若是我不同意,后面恐怕还会有麻烦。”

      “我担心你,阿妤,你一日不成亲,我这心始终不能放下来。”

      顾妤牵起他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摇头道,“阿爹,我不怕。路要一步一步走,你先去汴京查清楚田地的事吧。”

      “太子无非是不想我嫁给五皇子罢了,我嫁给旁人,他应该就不会刁难顾家的。”

      她倒是想过嫁给太子,去汴京,然后在新婚夜,亲手杀了他。

      但是杀了他以后呢?她也得死,所以这个法子不可行,杀了太子她还有仇人活着。

      太子和五皇子的暗潮汹涌、龙争虎斗,顾妤在意吗,当然不在意。

      但是太子是她的仇人,所以他一定会死,最后赢的是五皇子,所以不能得罪五皇子。

      公孙郦是太子太傅,他在临终前也从未说过任何有关太子的话,但是顾妤知道,为什么三年前试题会真变假。

      公孙郦安稳地致仕,荣归故里就是答案。

      太子想要保全他老师的清名,所以试题不会泄露出去,即使泄露出去也只能是假的。

      所以含冤去死的是唐家,是整整齐齐的唐家一家五口,而不是他的老师,公孙郦。

      假的,假的?呵,她要让这位太子也变成假的。

      公孙郦配有清名吗?不配。

      他临终前的悔过她更是当做听都没听到,太恶心了,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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