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曲襄襄怔愣抬头，目光所及是曲德志失望的神色。曲德志明明没有严厉责怪她，她却觉得比吊树上被打一顿还要羞耻。
　　那一刻，曲襄襄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不孝顺的女儿，明明家里也不宽裕，她还要给小狗喂吃的，每天的包子吃不完就应该掰半个给爸爸妈妈，而不是自信地以为自己有处理整个包子的权力。

　　记忆里的曲襄襄和现在的曲襄襄同时落下眼泪，一个因为羞耻自责，一个因为巨大的痛苦。
　　“疼不疼啊？”
　　“嗯，什么疼不疼？”曲临阳回头，被曲襄襄哭成花猫的脸吓一跳，“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哥，你说小黑被压断脚的时候疼不疼？”

　　曲临阳看出来曲襄襄已经有了醉意。一共买了四瓶啤酒，她自己不知不觉喝了三瓶。

　　“不疼了，不疼了，小黑早就不疼了。”
　　早就死了。

　　曲临阳重重拍了拍曲襄襄的头，把她拍的更晕了，眼泪也流的更凶了。

　　“你怎么了？”曲临阳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曲襄襄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候对着作业本忽然就目光空洞，然后流两行眼泪，恍过神来又更加卖力地写作业。
　　曲临阳原以为高考完就好了，可曲襄襄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依然不是太开心。趁着曲襄襄喝醉了，他忽然想仔细问问。

　　曲襄襄给的回答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每一个男的都是爸爸这样的。”害怕嫁给爸爸那样的人，害怕自己变成妈妈，害怕把孩子养的像自己。
　　“胡说，我就不是。”

　　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期盼，曲襄襄盼望所有人都和爸爸一样坏，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讨厌所有人，拒绝所有人。

　　“可是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对我的好，哪怕我这样苛刻挑剔的人都觉得很好。”

　　这是恋爱了，曲临阳回过味来，笑了一声：“喜欢就在一起呗。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就在一起，多么简单的事。”
　　“他很好，可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长得也不难看，成绩也不差，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

　　曲襄襄哽咽：“你说的这些，他都比我更好。”两个人在一起要门当户对，最重要的是精神上的门当户对。楚云端情绪丰富且稳定，而她是那样敏感自卑，情绪匮乏。两个人之间的情感额度不对等，注定一方付出一方接纳，做不到双向补给获得。

　　“你们俩是吉尼斯世界纪录吗，比来比去。”曲临阳忍不住用筷子敲曲襄襄的脑袋。

　　曲临阳私心是站在曲襄襄这边的。如果妹妹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糟糕，而那个男生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好。那么曲临阳希望他们在一起，希望多一个人对曲襄襄好，抚平她的伤口。

　　女孩子天生敏感多思，曲临阳或许不如曲襄襄这般细腻，或许真的没有感受过父母重男轻女的那一面，所以他不太能理解曲襄襄说的话，对于曲襄襄的所有悲伤都不能充分感受。

　　幸好，他足够爱这个妹妹，痛她所痛，自责不够强大，还不能在父母的阴雨下为妹妹撑起一片羽翼。

　　曲临阳还想再说些什么开导曲襄襄，一扭头，曲襄襄人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曲临阳叹了口气，将人拦腰抱起，觉得轻的像一把骨头。
　　曲临阳把曲襄襄放到她的床上，外头霓虹灯刺眼，薄薄的窗帘无法完全遮挡，曲襄襄在睡梦中难受地揉了揉眼睛。

　　曲临阳轻声道：“别难过，哥哥在攒钱买房呢，将来一定有你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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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美玉一向是家里起来最早的，早上推卧室门出来，闻到一股酒气，再看客厅桌子上杯盘狼藉。曲德志也不太睡懒觉，出来时并不似余美玉一惊一乍。“儿子半夜回来渴了呗，大男人喝点酒怎么了？”
　　余美玉恨铁不成钢：“喝两瓶得了，一口气喝十几瓶，别和你一样成个酒桶了！”

　　“不和我一样，难道和你一样小家子气？”曲德志不以为意，拿过遥控器，正要打开电视，余美玉一把夺下来：“襄襄还在睡觉呢！”

　　曲临阳睡醒了就被妈妈劈头盖脸一顿骂：“大半夜喝那么多干嘛你以前不都是买回来只喝两瓶吗？”
　　“你姑娘喝的。”曲临阳语气懒懒散散，就这样把曲襄襄卖出去了。

　　“襄襄喝酒，小姑娘好好的喝什么酒？！”
　　曲临阳懒得和曲德志多说：“口渴。”

　　曲临阳忽然想起来，从兜里掏出来几张一百的递给余美玉，指了一下阳台：“妈，你有空给襄襄换一个遮光点的窗帘。”

　　曲襄襄还在睡梦中，不知道家人围着她展开的话题。昨天晚上吃了一大碗泡面，又喝了好几瓶酒，睡到中午被阳光刺眼，醒来一点也不饿。

　　曲襄襄慢吞吞地刷牙洗脸，不知道妈妈去哪了，厨房里有给她留的饭。曲襄襄没什么胃口，只盛了一碗白粥，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个频道，增加一点声音。忽然一阵声响，曲德志打开卧室门，缓步走到曲襄襄面前，把电视关掉，房子骤然安静下来。

　　曲襄襄一口粥来不及咽下去，抬头满脸疑惑地看向曲德志。曲德志脸上正酝酿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曲襄襄一看就知道又没憋着好屁呢。

　　“襄襄，爸爸想和你聊一聊，可以吗？”
　　曲襄襄点头，示意他继续。

　　“你现在大了，有些事是到年纪自然而然的，爸爸也不好太干预。只有一条，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有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仗着家里有两个钱，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我们家襄襄从小懂事，可一定不要大了大了被那样的人带坏。”

　　曲襄襄并不知道爸爸已经和楚云端见过的事，实在是不明白他又在发哪门子的疯。她反驳：“我都这么大了，能被谁带坏？所有的坏毛病一定是从小养成。我这个人从小就已经烂透了，你不用太担心我会更烂。”

　　“喝个粥，又没吃辣椒，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冲呢？”曲德志疾声厉色。
　　“我只是说我自己不好，还没说你呢。你着什么急？”曲襄襄不紧不慢。

　　“我能有什么不好？当老子的还能又错了？我看你真是翻了天了！你的叛逆心太重，反骨占七成骨。只是想相互沟通一下，怎么就每一句话都让人七窍冒烟？我看你将来，迟早变成你妈那样的怨妇，书都读到狗肚子了！”

　　曲德志再次摔门而去，曲襄襄将一碗粥喝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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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云端明天一早的火车，曲襄襄今日仍旧约了他晚饭见面，希望他在此处多留一天不会太无聊。

　　夜色深沉，微风轻拂，河边的小路上，曲襄襄和楚云端骑着双人自行车，周围一片静谧，只有轮胎碾过地面的细微声响和偶尔掠过耳畔的虫鸣。在一些细碎的交谈中，敏感如曲襄襄，自然感受到楚云端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她的心意。

　　曲襄襄开口：“你这人怎么赶都赶不走。”她的话带着一丝抱怨，却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并不是真的想让他走，而是一次次地赶他，只为证明他真的不会离开。
　　楚云端轻笑，语气像是浸透了夜空下的月光，温柔得不像话：“对的，我死皮赖脸。”

　　两人绕着河骑行，月光洒在水面上，像是撒满了一层碎银。楚云端一遍又一遍地问：“曲襄襄，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然而曲襄襄始终犹豫，只是沉默不语。

　　楚云端无奈地停下来，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算了，我换个问法。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喜欢。曲襄襄心里默念。想在一起吗？她却不知道。喜欢，不等于要在一起。

　　曲襄襄低声回答：“我害怕。”

　　“害怕什么？”楚云端问得很轻，仿佛怕打破这宁静的夜。

　　曲襄襄抿了抿嘴唇：“不知道。”

　　“害怕什么都不知道？”

　　她点了点头。楚云端没有笑她，而是依旧认真：“不知道害怕什么，为什么会害怕？”

　　曲襄襄点点头：“因为未知，所以害怕。” 她害怕很多，害怕分手、吵架，害怕楚云端发现她一点也不好，害怕别人眼中的他们不匹配……也害怕未来。她甚至想过，希望楚云端不要那么优秀、那么耀眼，那样她就能离他近一点。可她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自私的。

　　“我不知道你觉得两个人合适的标准是什么，我自己的标准也说不准。”楚云端慢慢开口，“可是我知道，我们合适。因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样，难道不够吗？现在我能做的很有限，但你可以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曲襄襄的声音里带着挣扎，“我是不信我自己。” 如果被伤害，她还能告诉自己要自尊自爱，可是被爱时，她却只会觉得自己不配，心里总是惶恐。

　　曲襄襄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一路以来的恐惧。小时候，她害怕黑暗和孤独，害怕考试和排名，害怕面对未来的不确定。而现在，她同样害怕爱情，害怕它太过美好，也害怕它终究会离去。楚云端的出现，让她感到温暖，但也让她更加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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