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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台
回到府邸时,天光已然大亮。府内一切如常,巡逻的护卫,洒扫的仆从,井然有序,仿佛与外界的暗流隔绝。
卡斯珀没有停留,径直前往主殿书房。
他步履微快,被冲击波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但更沉重的是握在手中的那块黑色金属片,以及它所指向的那个地点——观星台。
岩管家如同预知他的到来,已候在书房外。
“卡斯珀少爷,大人正在等您。”他微微躬身,目光在卡斯珀沾染了尘土的衣袍上短暂停留,却什么也没问。
推开沉重的木门,晨光透过窗棂,在阿拉里克玄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中拿着一份奏报,听到脚步声,并未立刻抬头。
“大人。”卡斯珀站定,声音因之前的战斗和急速赶回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阿拉里克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东西,抬眸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将卡斯珀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脸上时,眸光几不可查地沉了沉。
“受伤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
“一点震荡,无碍。”卡斯珀不欲多言自身,上前几步,将那块黑色金属片放在书案上,推向阿拉里克。
“三号仓库是‘暗瞳’构建的节点,内部有未完成的法阵。我们潜入时被发现,交手过程中法阵自毁,两名‘暗瞳’成员毙命。这是从其中一具尸体上搜出的。”
阿拉里克的指尖拈起那块金属片,目光落在那个简陋的箭头和古老的符号上。
他沉默着,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书房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
卡斯珀继续汇报,语气简洁而清晰:“法阵自毁前爆发的能量混乱而暴戾,与地母神庙同源,但更为粗糙急切。他们似乎在赶时间。而这块金属片指向的地点,”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是观星台。”
“观星台”三个字落下,阿拉里克摩挲金属片的动作骤然停顿。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卡斯珀脸上,那里面不再是往日的平静,而是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个符号,属下在书房的《帝都古建考》中见过,特指观星台。”卡斯珀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大人,‘暗瞳’的真正目标,或者说他们最重要的备用核心,极有可能就在观星台。那里地势、能量脉络,都完美符合他们的需求。”
阿拉里克缓缓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那块金属片的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
阳光照在他脸上,竟显出几分罕见的疲惫与……脆弱。
卡斯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
他接手“影”组后,知道了观星台对阿拉里克意味着什么——那是他雌父陨落之地,是他心底从不允许任何虫触及的禁区。此刻将这个消息赤裸地揭开,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良久,阿拉里克才重新睁开眼,眸中所有外露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想怎么做?”他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
“属下请求,立刻探查观星台。”卡斯珀语气坚定,“必须在他们完成最终布置之前,确认情况。若真是核心节点,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
阿拉里克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缓慢而沉重。
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卡斯珀的心上。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阿拉里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知道。”卡斯珀回答,“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暗瞳玷污那里。”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阿拉里克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卡斯珀面前。
距离很近,卡斯珀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细微的血丝,以及紧抿的薄唇。
“本座和你一起去。”阿拉里克最终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卡斯珀微微一怔。
“是。”卡斯珀垂下眼睫。
阿拉里克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书房内侧的一面墙壁。
那里看似平整,只见他伸手在一处不显眼的浮雕上按了几下,伴随着极轻的机括声,一道暗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幽暗通道。
“走这里。”阿拉里克率先步入黑暗。
卡斯珀紧随其后。
通道内光线晦暗,带着地底的潮湿和尘封感。
阿拉里克的步伐很快,背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挺拔而孤直。
卡斯珀沉默地跟着,能感觉到前方阿拉里克身上散发出的,比平时更加冷冽压抑的气息。
这条密道似乎直通府邸后方。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了一道向上的石阶,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布满奇异花纹的金属大门。
门上的锁孔形状奇特。
阿拉里克在门前停下脚步。
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这扇隔绝了内外的大门,背影僵硬。
卡斯珀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能清晰地看到阿拉里克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握得发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忽然,阿拉里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抽离了部分力气,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前的位置,目光落在卡斯珀身上,深邃无比。
“你来开。”
卡斯珀心头一震。
他看向阿拉里克,阿拉里克的眼睛好像和以往不一样了,里面好像掺杂了一些托付,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将他视为同路者的认可。
卡斯珀没有犹豫,上前一步。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而繁复的门锁。
他并没有钥匙,但当他将精神力缓缓探出,尝试与门锁内部的与阿拉里克雌父相关的禁制共鸣时,他精神海中的青鸟星纹,再次产生了清晰的悸动。
嗡——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门锁,而是源于他与这扇门之间无形的联系。
紧接着,沉重的金属大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陈旧,更加冰冷,却奇异地带着一丝纯净星辰力量的气息,从门后涌出。
阿拉里克站在他身后,看着那自行开启的门缝,看着卡斯珀沐浴在微光中的侧影,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他雌父留下的禁制,竟对卡斯珀……产生了回应。
卡斯珀回头看了阿拉里克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那片被尘封的禁地。
阿拉里克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最终,也迈开了脚步,跟了上去,踏入了那片他多年未曾涉足的光影之中。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过去与现在,彻底连通。
观星台内部比卡斯珀想象的更为空旷破败,也更为……壮丽。
巨大的圆形穹顶部分坍塌,碎裂的玉石和金属构件散落在地。
穹顶之下,是整个帝都的微缩模型,以不知名的金属和晶石铸造,山川河流、街道宫阙,细致入微,只是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模型中央,是一个早已停止运转的,复杂无比的星辰运行仪,无数齿轮和轨道纠缠静止,仿佛凝固了的时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环绕内壁的一圈斑驳壁画。
壁画的内容已然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虫族先民仰望星空,引导星辰之力的场景,带着一种远古的苍凉与神圣。
这里的空气冰冷,带着玉石和金属特有的味道,以及一种万古长空般的寂寥。
卡斯珀精神海中的青鸟星纹,自踏入此地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共鸣状态,如同游子归乡,带着莫名的哀伤与亲切。
阿拉里克站在他身旁,沉默着。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景象,最终定格在星辰运行仪下方,那片比其他地方更显干净,仿佛经常被擦拭的区域。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地面上隐约可见一些焦黑的,无法抹去的痕迹。
卡斯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微沉。
那里,恐怕就是阿拉里克的雌父最后陨落的地方。
“这里很久没虫来了。”阿拉里克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音,更添寂寥。“除了我。”
他向前走去,脚步落在积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走到那片焦黑痕迹的边缘,停住,背影在光柱中显得异常孤直。
“我雌父,”阿拉里克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他是上一代对星辰之力感知最强的虫。也是他,最先察觉到‘虚无裂隙’的异动并非自然现象,而是被某种力量引导,放大。”
卡斯珀静静听着,没有打扰。
他知道,这是阿拉里克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向他揭开这血淋淋的过往。
“他坚持要深入探查,认为那是危及帝国根基的隐患。但当时朝堂上下,包括皇室,大多认为他危言耸听,甚至怀疑他借助‘巡天司’遗留的力量图谋不轨。”阿拉里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影蚀’更是其中反对最激烈者,他认为强行干预未知是渎神,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后来,裂隙的波动越来越不稳定,几次小规模的爆发造成了混乱与伤亡。我雌父不顾反对,联合了当时巡天司残留的部分力量,决定强行进入裂隙边缘,试图稳固它。”阿拉里克的目光依旧落在那片焦黑上,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当年的景象。
“他成功了……一部分。他以自身全部的精神力和生命为代价,暂时弥合了那道最不稳定的裂隙缺口。但付出的代价……”阿拉里克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是形神俱灭,连完整的遗体都未能留下。只有这片……痕迹。”
卡斯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能想象那是一种怎样惨烈而决绝的牺牲。
“他最后留下的讯息,”阿拉里克缓缓转过身,看向卡斯珀,目光深邃如同此刻仰望的星空,“只有一句:‘星主再现,方可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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