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

　　何荆这些日子过得低调，舞蹈学院的师生，大多都不知他住在校区。直到剧组驻进来，大小设备架起，消息才传开。

　　头天还没开工，就听校门口一阵骚动，是何荆高调现身了。

　　他在人前装模作样，一来便让身后助理帮忙派发咖啡奶茶小蛋糕。走到哪里，哪里就像烟花炸开一样纷繁热闹。

　　借着发零食，何荆满场转悠，终于在棚子边抓到想见的人。

　　全新的场景，又换了对手演员，梁写林戴着耳塞闭起眼，准备把台词再好好背一遍。

　　何荆许久不见他，这一见就说不出的高兴。先是躲在身后偷偷瞧，瞧一阵就压不住，努起嘴吹他的头发。

　　发丝扫在额头，梁写林抬手抓一把刘海，又拧着眉头挠脸，不厌其烦，又不想分神。

　　何荆笑一声，贱兮兮扑上去：“躲这儿呢！让我一顿好找！”

　　梁写林一惊，从小马扎上飞起来。看清来人，摘掉耳塞，泄下警惕：“你怎么找到这儿了？”

　　“想你呗，给你带了这个。”何荆晃晃手里袋子。

　　梁写林闻到味道偷瞄一眼：“蛋糕？看着一般般。”

　　“你尝尝啊，柠檬乳酪的，你都没吃怎么知道。”何荆从袋子里掏出来，伸手就要喂他。

　　学校这种开放场合，最是拦不住人探究好奇的围观。

　　“你注意点…”梁写林后仰着差点栽在地上，朝他猛使眼色。

　　“怕什么，我巴不得有人来磕。”何荆说着就往前扑。

　　梁写林知道他是个没分寸的，转身踏进临时搭建的器材棚。

　　何荆紧追不放：“你别说你不知道啊…好多人就喜欢看这个，有时候热度可比对片子本身高多了。”

　　“真有这么神？”梁写林嘴上怀疑，但他也多少听过一些宣发的门道，心里顿时打起小算盘。

　　“想什么呢，又不理我，”何荆靠过来，“欸，我今天来还想告诉你一件特别搞的事儿。”

　　“什么叫特别搞？”梁写林纳闷他哪儿学的词。

　　“想知道？那你把它吃了。”

　　梁写林看看蛋糕又看看他，一捂耳朵：“条件这么多，没兴趣了。”

　　这里可不比山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见何荆又耍赖要贴过来，梁写林做贼一样生怕闹出动静。

　　正想着帘子一动，有人猛闯进来。

　　“何荆老师快跟我走！导演正找你呢！十万火急！”苗喜一进来，就扯住何荆的胳膊，不由分说往棚子外拖。

　　何荆不情不愿：“找我干嘛？又没我戏…”

　　待两人声音跑远，梁写林口袋里嗡嗡震起。

　　“林子，你几点收工啊？”姜蓬在电话里兴奋地嚷嚷，“晚上一起吃火锅呗，铜锅涮肉。”

　　“跑这么远请吃饭？”

　　“我这不是正好和伙计在校门口招生嘛，有事你叫我，三分钟准到。”

　　明明是开青少年兴趣班，在大学门口招什么生。梁写林猜到姜蓬这是怕他出事，特意来看着。

　　他心里感激，嘴上却硬邦邦：“找理由也不找个像样的。”

　　挂完电话，梁写林拎起马扎准备趁机跑路，谁知何荆这么快又折回来，堵在门口：“我还没说完呢，知道祁珃最近跑哪儿去了吗？”

　　梁写林佯装被点心噎住，吭哧吭哧不接话。

　　“他和他那个小相好掰了。”何荆两手握在一起，又分开。

　　梁写林随口说：“哦，正常。”

　　“搞就搞在这儿啊！”何荆亢奋得直抖腿，两掌又“啪”一合，“祁珃和人家掰了这么久，突然又求着原尧去国外注册结婚，直接把原尧那家伙吓得连夜跑路了。这会儿听说都追到一个小岛国去了…”

　　梁写林脑子里过着台词，把马扎丢回地上，幽幽道：“…嗯，够执着。”

　　何荆没听出话里那股子怨气，扭扭捏捏靠过来：“林子，我看我给你带来好吃的，还有这么一个惊天大八卦，你怎么谢我？”

　　梁写林把蛋糕按进嘴里，突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有个运动品牌的代言？”

　　“啊，咋啦？”

　　梁写林一把揽上他肩膀，何荆被牢牢钳制没法乱动，心里却噗通狂跳。一回头看到梁写林冲他笑，笑得他心里顿时没了旖旎，直发毛。

　　“请你吃火锅呗，铜锅涮肉，怎么样？”

　　圈里不少人都以为一物降一物，祁珃这个花丛老手着了道，竟也会为情奔波。其实祁珃找理由着急出国，实为避难。他觉出苗头，不想惹得一身骚。

　　这些年他跟着季景嵘，好处自然占尽，也有不少时候颇受禁锢，身不由己。他早有意脱离季景嵘，跟随一个随时会爆雷的老板，绝不是上策。如今季家兄弟二人明争暗斗，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而在季景嵘身边时存下的证据，就是他最好的砝码。

　　这点子盘算，倒是和季柏峥不谋而合。但季柏峥迟迟没动作，忽视祁珃一次次的示好，因为他顾虑一个人。

　　“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季柏峥说。

　　梁写林缠好护膝，一抬腿，搭在季柏峥肩膀。他不说话，动一动手腕关节，就只去捏季柏峥的脸，捏几下又松开。

　　这下季柏峥就有些猜不透了，安安静静做压腿的把杆。

　　“你别这么严肃，搞得好像我很在乎一样…”梁写林双手扯着季柏峥的嘴角，扯出一个笑，把自己也逗乐了。

　　“送上门的证据，不要白不要。”

　　作为交换，季柏峥牵头为祁珃成立工作室，又保证此事过后，只要他安分低调，绝不对他赶尽杀绝。

　　祁珃躲出去不到一周，当年拍摄事故的旧账被翻出，剧组再次报案，季家兄弟二人接连接受调查。

　　这边周小虎刚从医院出来，就因其利用大罐车挡浪板藏匿运输违禁品，涉嫌严重违法被立案侦查。

　　季景嵘作为车队的实际资助人，从办公大楼被警方带走。

　　季柏峥配合调查从局里回来，梁写林本是说好给他接风洗尘。但他被孔奔给按下，穿戴食堂专用的三件套，握一把大勺在窗口给学生打了三天九顿的饭。

　　一回到酒店，他就钻进浴室里不出来。季柏峥当他是嫌身上油烟味，推门一看，梁写林站在镜子前面，光着上身，只一根皮带斜缚在胸颈。

　　他先是捏一把胸肌，又侧身拧腰，找角度朝镜子里瞧。瞧来瞧去都不满意，拽着皮带狠扯下来，胸口顿时留下一道红痕。

　　季柏峥心猿意马：“在做什么？”

　　梁写林心烦意乱，一把把他推了出去：“秘密。”

　　孔奔让梁写林在食堂打三天饭，就是要杀鸡儆猴，借他去一去年轻演员的浮躁气。梁写林这三天也没白干，大勺子握在手里，不管盛什么分量都准头十足，演起打饭小工也有模有样了。

　　“手脚麻利肯吃苦，有礼貌还爱笑。小伙子可以！”

　　食堂经理对宁小军相当满意，允他晚上在杂物间里休息。

　　舞蹈学院食堂的小工，是宁小军目前能进校园的唯一门路。借着这机会，他也观察来打饭的学生。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男生。

　　若是排队打饭的人少，宁小军会与他没话找话，在校内做几次偶遇，混个脸熟，再后来便在打饭时多给他几块肉。

　　一来二去，就算是相识了。那男生在校内没什么朋友，宁小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跟班一样跟在他屁股后头。

　　赶上大课，男生也会把宁小军领进阶梯教室去旁听，偶尔也会带梁写林去练功房。

　　“哥，你教教我呗。”宁小军一脸讨好傻笑。

　　“现在学？那可晚了。”男生哼笑一声。

　　“我就是觉得你跳起来好看，也想试试…再说，教学相长嘛。”

　　宁小军厚着脸皮：“明天中午有椒盐带鱼，我给你留几块中间的。”

　　那男生屈尊降贵一样摆弄几下，宁小军跟着比划，竟也很像那么回事，男生提升难度，来了几个四位转，宁小军也能照做。小男生心里郁闷，冒进逞能差点摔伤。

　　宁小军伸手去拉他：“这个我做不来，但我知道收放想做好，要靠肌肉控制，”说完咧开嘴，露出一排齐整的白牙，“你得多吃肉！”

　　那男生心里不高兴，嘴上却说道：“你还挺有天赋，明天基训完了是现代舞，新开的课，吴教授应该不大认人，我把你带进去。”

　　苗喜蹲在场子外不远处，脸上黑红铁青。开拍之前她私底下想过无数次，这回可是小林哥加何荆，季总啊…对不住了，她高低要磕一个，结果就这？

　　吴教授人到中年，发际线难免溃败后移，却偏偏要留一头半长小卷毛。

　　何荆被假发套折磨的脸都要变形，金虎扎着马步给他化妆，余光去瞄苗喜，一憋笑手就抖，何荆眼角细纹画成一条小波浪。

　　扮好装再换上衣服，何荆一甩头，挺直脊背迈开大步走进教室。

　　瞬间就满是中年教授的气势。

　　“都别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吴教授指着一舞结束的学生。他刚把人叫起来，让那学生根据音乐来一段即兴表演。

　　教室里笑声不断，学生们都觉得这动作是野路子。把宁小军带进来的男生压着嘴角笑意，低头不做声。

　　宁小军气喘吁吁，刚刚尽力一舞，脑中似有些缺氧。

　　“叫什么名字？”吴教授又问。

　　有一双干枯冰冷的手拢着宁小军，托举着他。他的灵魂被那双看不见的手，慢慢擦拭干净，变成一张白纸，又缓缓刻下印迹。

　　“宋翩，我是宋翩。”

　　“宋翩…”吴教授点点头，记下了。

　　那男生本想看他出丑，却没想反倒让他在吴教授面前出尽风头。

　　在课上被嘲笑，又被识破身份赶出教室。宋翩佯装生气要告发他：“你领着补助，在学校天天装模作样吃食堂，但我在外面见过你，光是住的酒店一晚上顶我半个月工资。”

　　宋翩又说：“你打工的地方我进不去，要人介绍。”

　　那男生气笑了，后槽牙咬得咯吱响：“行啊你，合着一早就盯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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