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夜雨（群像）

　　第46章

　　不用想也知道，白尔特辞职得有多顺利，就连她想带走诺尔的请求也被爽快答应，仿佛两个外城人的去留本就不值得任何人上心。

　　离开之后该怎么办呢？各回各家？这个问题在辞职前他们就商量了，经过上次返乡，白尔特认为自己已经无法回去了，诺尔于是邀请她一块回到缇亚，她家里还有好多人呢。

　　面对白尔特略带讶异的目光，诺尔十指交叉抱起后脑勺，靠墙侧着脸道：“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做决定？我可不服…”

　　“那听你的也行。”白尔特想了想之后轻笑着服软，然后边走边补充道：“但是出去之后还得听我的。”

　　“凭什么！你可算是被我收留了！”诺尔跟在后面举手抗议，白尔特侧身笑着回答道：“就凭我现在还是你上司。”

　　回到外城的整个流程就在这一步卡住了，白尔特需要向缇亚申请通行证，好在通行证很快就批了下来，这点有些出乎二人意料。听办理人员说，可能是念在白尔特对伊洛温多年的照顾，所以统帅特赦了吧，大家都不清楚具体原因是什么。

　　无论出于什么，反正只要能走就行，诺尔是这样想的，临行前与队友们又做了个简单告别，两个人便轻装出发了。

　　第二次乘上高速轨道，望着那白色高塔渐行渐远，诺尔只感觉神清气爽，去你的中庭吧！老娘不伺候了！

　　诺尔并没有把回去的消息告知家人们，她满心欢喜地想着能给她们一个惊喜。坐在旁边的白尔特内心却满是警惕，她不断摩挲着手心里卢芙的徽章，一出中庭大门她就被一股不踏实感环绕着，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在那么机密的地方干了那么久，还能如此轻易地全身而退。

　　然而这一路也确实畅通无阻，此刻她们已彻底回到诺尔的家乡，本地管理所的人不知从哪里得知诺尔今天返乡的消息，竟然在路口摆开阵仗迎接起来。

　　“天啊…他们疯了吗…”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明晃晃地拉在横幅上，诺尔一时间尴尬得不敢上前。白尔特却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不知道我们其实已经辞职了，既然他们乐意这样趋炎附势当狗腿子，那你不如将计就计，戏耍他们一番。

　　诺尔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主意，于是带着一脸傲气地走过去，大摇大摆如同领主莅临视察一般。白尔特憋着笑也跟过去，他们很快也认出了她，纷纷激动地与她握手，平日刻薄惯了的所长最是殷勤，希望她们回到内城后也能够不忘了他们。

　　诺尔摆摆手说当然没问题，然后漫不经心地又搓搓手指头，斜起眼睛睥着所长，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

　　这点小事所长自然心领神会，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但当他真的把钱拿出来时，诺尔又推开他，翻白眼示意这点太少了。人们都为诺尔的变化感到惊讶，包括所长，但他也只能赔着笑脸恭敬地说之后再来孝敬。

　　现在诺尔要求他们把她和白尔特送去乌尔德大婶家，所长立刻邀请二位坐上他亲自驾驶的吉普车，诺尔又说回来到这儿都没来得及买点什么东西带回去，所长扭头便吩咐手下赶紧去挑最好的买了送去。

　　被人奉承的感觉确实不赖，诺尔在车里也是拿足了派头，抱头翘着脚对所长滔滔不绝的夸赞爱搭不理，白尔特直接不做任何理会，全程都在看窗外的风景。

　　到了这里她还是不能放下心中的警惕，窗外连片金黄的麦田明亮得刺眼，这也让她有点恍惚，思考着伊洛温命令她回到外城，就仅仅是“回到”那么简单吗？跟着诺尔来到缇亚又是正确的吗？缇亚毕竟是伊洛温的母国，虽然白尔特的手环已经上交了，但真的要联系，缇亚确实更方便一些，白尔特只能那么怀揣着希望，毕竟这里是她的母国啊…

　　等到她们抵达乌尔德大婶家门口时，那几个被所长吩咐去买东西的人抱着满满当当的礼物，紧随其后而来。此时乌尔德刚好收摊回家，远远看到门口站着一堆管理所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像往常一样大起嗓门与他们打招呼。人们闻声转过身去，在中间让开了一条缝隙，乌尔德因此一眼看到了诺尔，比离开时更健壮、挺拔。

　　乌尔德呼吸停了一拍，随后立即跑了过去，拥抱住这个令她日思夜想的孩子。

　　“大婶…我回来了…”在乌尔德有力的臂弯里，诺尔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所长这时候凑上来夸赞乌尔德真是做了件大善事，培养出那么有出息的孩子，以后别忘了他们这些乡里乡亲的。乌尔德抬眼环视了一下周围抱着礼物的人，笑了笑说，当然不会忘记，所以就请进吧。

　　进了门所长还想坐下说点什么却被诺尔送客，跨出门槛他还在回身朝白尔特挥手，满脸堆笑说一定不会忘记今天，能够见面是他的荣幸。

　　白尔特也僵硬地挥挥手，到这时乌尔德才注意到这个站在她院子里黑发蓝眼的大高个儿，她定睛看了看后，不由得发出惊呼。

　　“你是…白尔特吧？！”乌尔德走到她面前。

　　白尔特赶忙弯腰礼貌地介绍自己：“您好，是我，从今天开始我可能会打扰您一段时间，请您见谅！”

　　诺尔把门关上后也来向大婶解释，并且告知了大婶她们辞职的消息，乌尔德点点头说回来也好。白尔特紧接着表示不会长住大婶家给她添麻烦，乌尔德当然不会答应，同时注意到白尔特在用发声器说话，说的是翻译后的缇亚语。

　　果然和伊洛温当初描述的一样，她捡到的那个孩子没办法说话，原来时间过得那么快，同样长得那么大了。白尔特还不知道乌尔德与伊洛温也有点关系，只是从她的凝视中感到了一丝难为情。

　　随后，乌尔德牵起白尔特的手问：“独自一人到异国他乡来…会孤独吗？”

　　白尔特摇头说：“不会，因为还有诺尔这个朋友嘛…”

　　“而且这里还是伊洛温的母国。”乌尔德突然补充到。

　　白尔特当即一愣，她并不清楚为什么会在大婶口中听到那个名字，但心里所有警惕却在这一瞬荡然无存了，因为大婶始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然后轻声说：“还有很多话我们之后再说吧，这段时间你就先住我家。”

　　“家里还有很多孩子呢，他们都在上学没回来。”

　　“好……”白尔特答应下来。

　　乌尔德叉腰看着院子里这堆礼物，笑说她们两个真会坑蒙拐骗，诺尔在旁边耸肩傻笑说这是他们自愿的，而且也是白尔特的主意嘛。

　　还真是些孩子啊，乌尔德在内心笑着摇头，然后让她们帮忙把东西全都收起来，无论谁上门来要都不能再拿走。孩子们陆陆续续回来之后，一家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围在以洛珈为中心的院内弹唱，白尔特也认识了诺尔大多数的家人。

　　夜深人静，白尔特睡在单薄的小床上，只能蜷缩着不让脚露在外面，但前所未有的温暖却包裹着她，耳边能听到孩子们浅浅的呼吸，她用手捂着脸眼泪却从指缝中溢出，真是被当成小孩子了啊…第二天，她这个初学伐木的孩子被带到了辛曼的伐木场，在这方面诺尔实打实是她的前辈，白尔特也不示弱，以她的能力很快上了手。

　　再次靠自己的双手吃上热乎饭的日子很幸福，伊洛温叫她回到外城，也考虑到了这些吗？

　　关于伊洛温的话题，两天过去乌尔德都没找白尔特谈过，白尔特也没有主动去聊，因为她自己还没想好能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对方能说什么。白尔特以为自己知道伊洛温最大的秘密，无论是活着的秘密，还是死去的秘密，但在千里之外竟又出现了似乎与她相熟的人，白尔特感觉自己不再特殊了。

　　如怅然若失一般心情连绵不绝，秘密被完全揭露，不过只要是关心伊洛温的人，白尔特都会以诚相待。

　　所以今晚白尔特打算找乌尔德聊一聊，无论什么都好，关于伊洛温的事她全都想知道。时值黄昏，她们坐上辛曼的皮卡回家，途中发现管理所的机械犬正在往她们熟悉的方向赶，三人心中都升起了不安，辛曼立即加大了油门。

　　诺尔一直都清楚那群人的报复心有多强，意识到被耍了他不可能善罢甘休，但诺尔不后悔，那么多年的敲诈她们都忍受了，凭什么自己不能报复回去？！

　　“我不会退步的，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诺尔捏紧拳头，语气喷薄着怒火。

　　与之相对，白尔特心中更多的却是自责，她不该一时兴起就教唆诺尔那样出气，给她们一家都带去了麻烦。车刚到时所长已经砸了两分钟的门，乌尔德也站在了门口，正在和他周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靠山倒台了！”

　　“那两个骗子也是一样的，伊洛温死了，你们什么都不是！！”

　　听到伊洛温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白尔特再度愣在了原地，诺尔和辛曼已经超过她跑了过去，诺尔直接挡在了乌尔德大婶身前。只是几条机械犬而已，根本吓不到诺尔，她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地反驳他，全都是他自作主张要买那些东西，凭什么现在来反悔？管理所这些年对她们的压榨和剥削还不够吗？！那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个被开除的废物又算什么东西？！”

　　“拿过去的身份去占小便宜吗？！靠全家都沾死人的光吗？！”

　　“乌尔德，看看自己养出了个什么东西！”在暴怒中所长驱使机械犬朝诺尔扑去，同时他的头被一股巨力摁在了地上，昏迷前他只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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