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和他的疯子爱人们

　　柳杉林郁郁葱葱，碧绿的小枝细长，浓密，长得密不透风，投下一片阴郁的影子。高卷的浓云遮住太阳，风从松林深处吹来，有着晦暗的带有苔藓植物的潮湿木质气味。

　　徐朗一个人下山，风吹乱他的头发。

　　“朗哥哥，这个喜欢吗？很适合你。”

　　“今天收到了IND的批准信，马上就能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了。我们去喝酒好不好？”

　　“小咪喜欢你的房间，朗哥哥就过来和我一起睡吧。”

　　说好的楚河汉界，每天早上醒来都被扒得死死的。如果他说要去武馆，唐莘就会埋在他颈窝，鼻音嗡嗡地说再睡一会儿，等会儿他送他去。过去的笑容还在徐朗脑海浮现。与此同时，他又想到刚才的疯狂样子。那样暴力地将宋浅玉按进蛋糕里，那样丧心病狂地踩死油门，那种不顾一切地毁灭倾向……

　　爆炸声还在耳边回响，唐莘扑上来救他的样子，满身是血地一个人走入山林中的样子。

　　“你走吧，下山的路就在你脚下。”他不是已经自由了吗？为什么心里却感到凄然？灰白的山雀从柳杉的枝头飞过，清脆的叫声使徐朗停下张望。

　　路旁，一块歪斜的黄色警告牌上写着：野生动物出没请减速缓行。

　　徐朗转身向山上跑去，沥青的公路两侧，松树越来越茂密，大有遮天蔽日的倾向。

　　他不能让唐莘一个人在山上，他不能一个人走。

　　雪松干裂粗糙的树干中长出了青苔，湿润的、青黑的。在它后面，一片浓密得不留余地松林。整个亡山都是这样绿到发黑的松树。

　　幽幽的林子深处，不知道什么动物踩过干枯的松枝，咔吧咔吧的细碎声响。唐莘每走过一棵树，树后的灰色阴影中就睁开一双眼睛。

　　无数的眼睛弯成无数嘲笑的弯刀，它们静静的看着，看着那染血的身影走入他的埋尸地。

　　鲜红的血流经莓苔的草地，它宛如一条灵活的焦急地寻找猎物的红蛇，吐露着蛇信子来到那双皮鞋下。

　　“我等你好久了啊我亲爱的弟弟。你终于舍得来见我了吗？”

　　下巴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这些血正是从那具行走的死尸中流出。他继续往前，漏风的嘴里依然能吐露清晰的话语。

　　“呵呵，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也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死尸的眼球掉出眼眶，还有肉筋连着。“当初那枪不就在你手上吗？那为什么不救我？ ”

　　“唐莘，你好毒的心啊，你和你的朗哥哥幸福了吗？我会永远诅咒你，你一天不死就一天受折磨。”

　　尸体的嘴唇一张一合，脑袋碎得厉害，正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向唐莘走来。

　　“地狱太孤独了，换你来体验一下怎么样？”

　　死尸即刻融化成一潭黑色浓稠的胶质液体，所有的景物翻成死亡的黑色，世界只剩下黑色。

　　黑色的手从泥潭中伸出，拉扯着裤腿，那罗刹般狰狞的面孔，张开獠牙，啃食起来。泥浆漫过大腿，很快涨到脖子的地方。

　　挣扎也是徒劳，只有等待彻底的淹没。

　　但他到底还是没等来预料的结果，温暖的手抢在死神之前拥抱了他。

　　就在刚才，徐朗终于追上唐莘了，他还没来得及喊他的名字，对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整个人的气场非常奇怪，就好像在他周围有着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在拽着他，将他往下面扯。

　　他不敢停歇，在唐莘倒下之前冲过来抱住了他。他看见唐莘空茫的双眼，愣愣地直看着他，有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在流动。

　　“为什么要回来？你不是想离开我吗？”

　　浓烈的血腥味在他萦绕在他的鼻腔。徐朗心里五味杂陈。

　　脸上没有伤，血是从头发里流出的，顺着额头流经左半张脸，看得人又害怕又心疼。

　　“可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山上，这里太危险了。”

　　刚说完他就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瞬间绷直了身体。来不及多做解释，他连忙拉着唐莘躲到一棵树后，心跳如雷。一只长着獠牙的庞大身躯从林子里冲出。它悠闲地来到徐朗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不时仰着鼻子，似乎在嗅闻与以往不同的陌生味道。

　　徐朗手心里都在冒汗，好在野猪闻了一会儿就低头在地上啃食红浆果一类的植物。

　　“你去哪儿？”徐朗抓住唐莘的胳膊，这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唐莘的视线从他的手移动到他脸上，“野猪的嗅觉很灵敏，血腥味会暴露位置。”

　　情急下，徐朗想到个主意。“野猪不会上树，我们上去。”他看向头顶的碗口大小的树干，结实得可以承载两个人的重量。

　　他快速爬上那个树干，就在他上去的同时，野猪发现他们了。锋利的獠牙杀气逼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高度发达，它摩擦着后腿，猛地向他们冲过来。200多斤的庞大身躯如山一般，这种冲击力不亚于一辆皮卡以五十迈的速度撞过来。

　　如果真被撞上了，下场肯定是必死无疑。他焦急地抓着唐莘的手往上拉，眼看野猪越来越近，好在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唐莘在野猪冲过来前先爬上树。

　　“呼，好险好险。”他松了口气地喘着气，现在只要等野猪走了就可以了。“它肯定一会儿就走了。”他说。唐莘却神情凝重。

　　那头野猪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它围着树转了几圈，似乎在衡量树的大小。紧接着开始用獠牙了拱树的树根。树不停地抖动，那头畜生竟然在撞树！该死！再让它这样挖下去撞下去，这棵树迟早会倒。

　　树已经开始歪斜，野猪在树下张着嘴，嘴角流出白色腥臭的唾沫，黑色的小眼睛迸射出贪婪的凶光，它饿极了。

　　徐朗看向旁边另外一棵树，大约有两米的距离。即使是在平地也难跳到这个距离，更何况是在这样摇晃的树枝上。怎么办怎么办？他看向正在刨树根的野猪，又看到唐莘渗血的手臂。

　　那还不如他跳下去引开野猪，起码他没受伤，逃生的机会大些。想到这，大腿不由得发热紧绷，他一抹汗水，瞅准时机，就要跳下。然而——

　　“唐莘！”

　　唐莘拉着树干率先跳下，同时接树叶掩护将一柄钢刀扎进它的眼睛，眼球爆开血液脑浆顺势飞溅而出。野猪疯狂的吼叫，发疯般地乱撞，直冲唐莘而来。

　　唐莘绕着弯道跑，想去捡被甩飞的刀。但野猪实在太快，让他不得不频繁闪躲改换路线。

　　越跑越觉得大腿沉重，肾上腺素褪去，唐莘才发现自己的右腿在刚才跳下去的时候被严重划伤，血流不止。

　　再也跑不动了，唐莘看见了他正前方的野猪。一只眼睛爆开，掉了出来，它泄愤般地冲过来，带着十足的杀意。

　　“你早就该下地狱了。”

　　他想起唐嘉的诅咒，“呵。”他抬手抹掉流到眼睛的血，平静地看着冲向他的小型坦克。

　　殷红的血喷射在空中，溅在徐朗的衣服上，溅在地上，溅在他们脸上，如同点点梅花，开得妖冶、开得奇异、开得夺人心魄。

　　几分钟前，徐朗捡起被甩飞的军用钢刀，并用地上的长树干做成了一个简易武器。在野猪只顾冲向唐莘而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就着刚才唐莘刺进去的位置，将刀尖扎得更深，直接刺穿脑髓，刀从另一只眼睛里穿了出来。

　　“朗哥哥，你救了我的命。”

　　唐莘的身体慢慢滑下，靠在树干上。“你的腿……”徐朗看见扎进他大腿的伤口，鲜红的血不断涌出。

　　说着用小刀从自己衣服上裁下宽布条，做简易的止血包扎。

　　透明的清光从茂密的松叶间撒落，落在两人身上，落在染血的脸庞上，落在闪烁汗珠的皮肤上。没有越往下，越开阔。有红松鼠抱着松果从枝头飞过。

　　徐朗感觉到背上人的呼吸在减弱，“唐莘？你困了吗？不要睡，这个时候不能睡。我们聊天吧？随便聊什么。”

　　“那我想想……”唐莘的头靠着他肩膀，声音很低。若不是靠在他耳边，估计他都听不清楚。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说我的眼睛是绿色的。”

　　……

　　“暑假你带我去了你家后山，山里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我们一起收集松树的种子。幻想像冒险小说的主角那样在某个山洞里发现山精的宝贝。然后在夜晚，披星戴月地回家。”

　　他一边听着唐莘的讲述，一边踩着松树的断枝，就像走入童年的夏天。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松树林里奔跑，油汪汪的山臺草反射着金黄的光斑。他们从一棵棵树下寻找奇形怪状的树的种子。玩到夜晚，山里的风轻轻抚摸他们的面颊，星星和月亮伴随着他们下山的路，他们并不孤单。

　　“之前你为什么不踩刹车？路中间明明有个人。”他还是不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如果仅仅是为了发泄情绪，那也太可怕了。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他听见唐莘说：

　　“朗哥哥，路上没有人啊。”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有一个人站在路中间！”

　　“但是你没看见尸体不是吗？就连血迹都没有。”

　　那是他看错了吗？

　　……

　　徐朗想到刚才唐莘对宋浅玉的恶劣态度，就问起了这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莘莘你和浅玉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和他能有什么误会，有误会的是你啊，朗哥哥。那个贱人可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

　　“莘莘，不要这样说，你说话太过分了。”话音刚落，脖颈处就一痛。显然是对他维护宋浅玉的话生气了。不过虽然说是咬，但其实不怎么痛，反而怪痒的。

　　“朗哥哥，不要被他骗了。”唐莘舔咬着他的耳垂说。

　　穿行于清如水的混交林中，头顶的青冈树叶相互掩映，三色亮丽的松鸦发出短促而粗粝的叫声。远远地，他就在树的间隙中看见一抹红色，飞速向他们驶来。

　　他大声呼喊着，跑着，希望引起司机的注意。很幸运，汽车停了。在得知他们的遭遇后，这一对情侣决定立刻送他们前往最近的医院。当时唐莘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

　　车窗外，水蓝白色相间的建筑已清晰可见。

　　从急诊抢救室到重症监护室，从三楼跑到四楼，再从综合楼转入住院部，急诊病房内，比起综合楼的气味，这里的消毒水味道更淡。

　　护士取走了用掉的血袋，重新换上新的。这次的输血速度明显慢了很多，一滴一滴很完整地坠落，不像刚才那种呈直线状的下落。护士叮嘱他，如果正在输血完之后有发热寒颤或者呼吸急促的情况就立刻摇铃叫她。

　　“如果没有刚才我说的那些反应，后面就不会有大问题。”

　　徐朗点点头，表示记住了。“急救费用麻烦去综合楼一楼大厅缴纳，缴纳完后会给你一个单子，你拿着它到药房取药。”

　　综合楼二楼药房，徐朗缴了药费拿了药往住院部赶。

　　他推开门进去时，唐莘没有醒，安静地睡着。他搬了个椅子坐到旁边等着。

　　平平安安的醒过来吧。

　　窗外，落日熔金。徐朗拉上窗帘，尽量避免光线的进入。

　　可能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又或者是因为光线昏暗，徐朗眼皮越来越重，实在支撑不住，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

　　模糊的黑色椰子树在伸出地面两米高，粗大的羽状叶下，挂着十几个未成熟的青椰子。再远一点，是一望无际的碧波海洋，同样的是黑色。

　　他听见呼喊，走入海水中，结果一个海浪打来，他被卷入暗流，甚至来不及呼喊一声就被拖入黑色的海水中。

　　又是那一双白惨惨的手，紧紧拽着他的脚踝，将他拽入一个的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张嘴却只有更多的海水倒灌进气管，发不出声音，越来越感到窒息。

　　猛地一睁眼，就看见唐莘坐在他的位置上，饶有趣味地撑着下巴看他：“睡得还好吗，会不会有一点饿？那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外卖。”

　　等会儿？！他为什么会睡在床上？徐朗刚想爬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什么衣服都没穿？！

　　“刚才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睡得正香就把你抱上床了，至于衣服嘛——”唐莘声音一顿，“我扔了。”

　　“扔了？！”

　　“都是血还穿什么，你穿这个。”说着指了指那套休闲服。就在他穿衣服的时间，又一个轻巧的小盒子扔到他面前。

　　“这是……”

　　“还喜欢吗？就用这个吧。芯片性能还可以，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死机。”唐莘说这话时有点揶揄的意味。他一下就想到他那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破二手机。

　　“我手机修修还能用。”

　　“你确定吗？”

　　唐莘从抽屉里拿出他那款老手机，整块屏幕如同蛛网般裂纹密布，任凭唐莘怎么按都没反应。接着他又拆开手机背盖，里面的电池和主板都烧化了。像这种程度，哪怕拿去维修人家都不会要。

　　“这个不要用了，一部手机而已。”唐莘以一种无奈的语气说，“朗哥哥，我总觉得你在怕我呢？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越说越近，“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不要听他的，我们之间应该更信任才对。”

　　一只手扣住他脑勺，强行要他视线相对。

　　不知为什么，他心跳如同擂鼓。

　　“请问是唐莘唐先生吗？”护士小姐推门而入，眼前的场景震惊得她半天没下文。

　　徐朗推开唐莘，着急忙慌地翻身下床，脸红得不得了。这下他成什么人了？

　　护士小姐很快恢复常态，例行公事地询问病人有没有不良反应，“输血后三天要避免吃油腻的食物或者海鲜类食物，平时多喝温盐水，纱布24小时后可换，如果渗血较多就12小时一换。之后就两三天一换，如果恢复的较好，一周后可以拆掉纱布。”

　　交代完注意事项后，护士小姐忙关上门，走廊传来她匆匆的脚步声，看来是非常怕打扰他们两个“恩爱？！”

　　“唐莘……我想搬出去住。”徐朗有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唐莘给他还了那二十万，隐含条件是陪他睡觉（单纯睡觉），直到他找到合适的房子。而他现在不仅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而且……哪怕就算是包养，二十万也该够大半年的时间吧，他才陪睡了几个晚上啊。这让他觉得有点良心过意不去。

　　但唐莘提都没提二十万的事。

　　“好啊，但至少再等几天吧。把东西收拾好了再走。不过，朗哥哥以后还是要叫我小名，不然会让我误以为朗哥哥是想从此一刀两断了。”

　　修剪干净的食指按压在他的下嘴唇上，有意无意的向里面探入，“我们不可以一刀两断。”

　　唐莘抬眼看他，眸色深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