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埃尔多安

　　“爸！妈！”

　　马车刚在庭院前停稳，一声清脆的呼喊便从院内传来。莉丝循声望去，只见女儿爱娃正站在门廊下，用力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爱娃！”莉丝的眼角瞬间湿润，她提起裙摆，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将女儿紧紧拥入怀中。“让我好好看看你，”她稍稍退后，双手捧着爱娃的脸颊，端详着，“是瘦了些，但精神头很好。”

　　另一边，艾伦先从马车里提出行李箱，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岳父老迈耶下车。老迈耶站稳后，轻轻裹了裹身上的厚重大衣，目光温和地落在相拥的母女身上，对艾伦低语道：“她们母女确实很久没见了，有说不完的话。爱娃看起来……更稳重了。”

　　这时，汉娜匆忙从庭院跑来，裙摆还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从菜园直接过来的。她接过艾伦手中的箱子，恭敬地向两位老爷问好。

　　老迈耶的视线从母女身上移开，转向艾伦，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探究：“艾伦，我听说你搞了个工厂。怎么样，带我去看看？”

　　艾伦略微一怔，随即点头应允，朝屋子的方向提高声音：“爱娃，妈，我陪爸爸去厂区那边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莉丝闻声回头，了然地点头，然后凑近爱娃耳边轻声笑道：“瞧见没？这两个人，永远闲不住。”爱娃也笑了，挽起母亲的手臂，“随他们去吧，汉娜准备了您最爱吃的点心，我们先进屋。”母女二人亲昵地依偎着，跟随汉娜走进了温暖的屋内。

　　“夫人，小姐，您二位先在客厅歇着，我去把水烧上，很快就好。”汉娜利落地行了个礼，便转身向厨房走去。

　　客厅里只剩下母女二人。爱娃拉着母亲在长沙发上坐下，双手握住莉丝的手，指尖微微用力，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妈，卢卡斯……他前阵子来我这里时，神情不太对劲，像是藏着很重的心事。我问他，他也不肯细说。”

　　莉丝看着女儿担忧的脸，抽出一只手，温柔地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撩到耳后，用轻松的口气宽慰道：“放心吧，你呀，从小就爱替你弟弟操心。卢卡斯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还有什么坎是他迈不过去的？”然而，话一出口，看着女儿虽面色红润却眉宇间凝结的轻愁，她猛然想起了丈夫那封险些被发现的密信，心头猛地一沉。

　　“爱娃，”莉丝的声音忽然哽咽，她再次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女儿，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的孩子，你受苦了……是家里……连累了你。”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情感，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和对女儿处境的心疼。

　　另一边，艾伦陪着岳父走到了厂区。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已然竣工的枪械厂厂房，而远处的钢厂则还裸露着骨架，等待着从海外运来的核心锅炉就位后才能封顶。两个男人默默地走着，背着手，审视着这片象征着未来与希望的产业。

　　“雅各布已经盯上我了。”老迈耶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所以这次来，不全是探亲，也是道别。我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之后……恐怕不会再有机会见了。”

　　“爸！难道就没有办法周旋……”艾伦猛地停下脚步，急切地开口。

　　“没有办法。”老迈耶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未完工的钢架上，仿佛在凝视自己的命运。“这是一条死路，我走上去，就没打算回头。别看我曾在军部一手遮天，但在皇权这架绝对的力量面前，我终究是一条知道太多、活得太久的老狗。我认命了。”说到这里，他缓缓转过头，脸上惯常的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沙场的、铁一般的坚毅。“但我这把老骨头，在彻底散架之前，总要为你们这些刚刚破土的嫩芽，再多争取一点时间，哪怕只有一天。”

　　“爸，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艾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难道你所说的那条道路，比生命本身还要重要吗？”

　　老迈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女婿。夕阳的余晖将他花白的须发染成金色，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异样的光芒。

　　“人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随后，他抬手指向远处的厂房，“据我所知，你厂子里大部分的核心设备，都是从苏威尔进口的吧？”

　　艾伦沉重地点了点头。

　　“苏威尔……”老迈耶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另一个国度，“它曾经和我们现在一模一样，甚至比我们还要落后。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们的国王最终被他的人民推翻，整个国家焕然一新。”

　　他转向艾伦，语气变得急切而热烈：“现在的苏威尔是什么样子？科技和工业领先我们整整一代。就连他们最普通的理工学院，也只接收我们精英中的精英——帝国军事学院的毕业生。而这还需要百里挑一，外加一笔我们大多数人倾家荡产也付不起的天价学费。”

　　艾伦沉默地听着，这些他再清楚不过。

　　“但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老迈耶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苦涩，“我们那些千辛万苦学成归来的学员，大部分在苏威尔做了什么？他们只能当最低级的研究助手！哪怕参与了重要的实验，成果名单上也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这就是我们必须改变的真相。”

　　老迈耶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想要让这个国家重走一遍苏威尔走过的路。当年苏威尔面对的是整个旧世界的围剿，阻力巨大。但在这里——”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有我在前面和皇帝周旋，有你们在后面夯实基础，这条路上的阻力会小得多。这就是我选择这条道路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它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远处，钢厂的骨架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宛如一个正在孕育的巨兽。老迈耶望着那片未完成的建筑，轻声道：“总有一天，我们的子孙不会再需要仰望他人。而这一切，需要有人先点燃自己，作为照亮前路的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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