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筱

　　腊月的雪落得绵密，把小院的竹篱笆裹成了白色，虞美人的枯枝顶着雪，像撒了把碎糖。我刚从大学放假回家，推开院门就看见安筱冬蹲在暖炉旁，手里攥着那本旧笔记本，指尖在“想早点上学”那行字上轻轻蹭着，眼神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局促。
　　“回来啦？”他听见动静，赶紧把笔记本合上，起身帮我拎行李，掌心还带着暖炉的温度，“路上冷不冷？我煮了姜汤，在保温壶里。”我笑着点头，跟着他走进屋，刚喝了口姜汤，就看见他挠了挠头，轻声说：“筱潇，上次我说‘早点上学能早点认识你’，是想早点有能力赚钱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的心顿了一下，看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旧铁盒，打开里面是一沓叠得整齐的零钱，还有几张泛黄的缴费单——那是我高中时的学费单，每张上面都有安筱冬的签名，字迹从一开始的歪扭，慢慢变得工整。“那时候我在汽修店当学徒，一个月挣八百块，除了房租和吃饭，都给你交学费了。”他的指尖拂过缴费单上的日期，“你高三那年，我每天多接两个活，晚上修到十二点，就为了给你凑补课费。那时候哪敢想上学的事，只盼着你能考上大学，不用像我一样没文化。”
　　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我伸手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声音发哑：“我记得，你那时候手上全是伤，却从来不让我看，说‘小伤，不碍事’。我高考完那天，你带我去吃牛肉面，自己只吃清汤面，说‘我不饿’。”他拍着我的背，笑着说：“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考上大学了吗？还拿了奖学金，比我厉害多了。”
　　“厉害的是你，”我松开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筱冬哥，我想让你去上学。”安筱冬愣住了，手里的铁盒差点掉在桌上：“上学？我都快三十了，怎么去跟十几岁的孩子一起上课？再说，我连初中都没读完……”
　　“你聪明，”我打断他，从包里拿出大学的笔记本，翻开里面的数学公式，“上次我教你解一元二次方程，你只听一遍就会了，还能自己琢磨出简便算法。我问过高中的老师，只要把初中知识补完，就能参加入学考试。我们一起学，我帮你补，肯定能行。”
　　他还是犹豫，手指攥着铁盒的边缘，指节泛白：“可是汽修店怎么办？还有这个家……”“汽修店可以雇个师傅，我大学兼职挣的钱够日常开销了。”我握住他的手，“而且李婶、苏晓他们肯定也支持你，你不是总说，想知道课本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现在有机会了，别错过。”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李婶的声音，她拎着刚包的饺子走进来，听见我们的话，立刻点头：“筱冬，筱潇说得对！你小时候就聪明，要是那时候能上学，肯定比谁都强。现在筱潇帮你补，我们都支持你，你就放心去学！”
　　苏晓和林哲也来了，小满跟在后面，手里举着张画，上面画着安筱冬坐在教室里，旁边有个小老师（画的是我），黑板上写着“1+1=2”。“安叔叔，你去上学吧！小满以后也去上学，跟你一起当好学生！”小满拽着安筱冬的衣角，仰着小脸说。林哲拍了拍安筱冬的肩膀：“我已经帮你问过教育局了，只要通过初中同等学力测试，就能报名高中入学考试。我给你找了初中的课本，明天就给你送过来。”
　　安筱冬看着满屋子支持他的人，眼眶慢慢红了，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颤抖：“好，我去学，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从那天起，小院的暖炉旁就多了一盏台灯，每天晚上，我帮安筱冬补初中知识。他学得极快，初一的数学课本，他三天就看完了，遇到不懂的地方，会自己画图分析，甚至能联系到汽修时的机械原理。有次教他物理的浮力定律，他盯着水盆里的苹果，突然说：“难怪上次修汽车水箱时，空水箱比装水的轻，原来这就是浮力。”我笑着点头，心里满是骄傲——他的聪明不是死记硬背，是带着生活的沉淀，一点就透。
　　开春的时候，安筱冬已经把初中的知识学完了，我帮他报名了初中同等学力测试。考试那天，他穿了件新衬衫，是我用兼职的钱买的，他站在考场门口，紧张得手心冒汗，我握住他的手：“别紧张，你都会，我在外面等你。”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考场。
　　三天后，成绩出来了，安筱冬考了全县第一。我们去教育局查成绩时，工作人员看着他，惊讶地说：“你就是安筱冬？这成绩比初中生考得还好，尤其是数学和物理，接近满分！”安筱冬笑着挠挠头，眼里满是光，像个终于得到糖的孩子。
　　接下来就是高中入学考试，安筱冬每天复习到深夜，暖炉里的火灭了又添，台灯的灯泡换了两个。有次我起夜，看见他还在做题，手里握着铅笔，眉头皱着，嘴里小声念叨着公式。我走过去，把毯子披在他肩上：“别太累了，明天再学。”他抬头笑了笑，把刚算出来的题递给我：“筱潇，你看，这道物理题我用了三种方法，都算对了。”
　　入学考试那天，天刚亮，安筱冬就起来了，反复检查准考证和文具。我陪他走到学校门口，看着他走进教学楼，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下午考试结束，他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应该没问题，很多题我都见过类似的。”
　　一周后，高中录取榜贴在了学校门口。我和安筱冬挤在人群里，从榜尾往上找，终于在第一个位置看到了“安筱冬”三个字——他考了全市高中入学考试第一名，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旁边的家长们议论纷纷：“这安筱冬是谁啊？怎么从没听过？”“听说年纪挺大的，好像快三十了，还来考高中，真厉害！”
　　安筱冬看着自己的名字，眼眶红了，他握住我的手，声音很轻：“筱潇，我做到了。”我点点头，眼泪掉下来，是欣慰的泪，是为他高兴的泪——那个曾经在柴房里偷偷写字的孩子，终于走进了他梦寐以求的校园。
　　九月开学那天，安筱冬背着新书包，站在高一（1）班的门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班里的同学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看着他这个“大叔级”的同学，难免窃窃私语。“你看他多大了？还来上高一，是不是没工作啊？”“听说他是走后门进来的，不然怎么能考第一？”
　　安筱冬听到了，却没说话，只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课本认真预习。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提问一道很难的函数题，班里没人举手，安筱冬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了手。他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很快就写出了解题过程，步骤清晰，方法比老师讲的还简便。老师惊讶地看着他：“安筱冬同学，你这方法不错，是谁教你的？”“我自己琢磨的，”他笑了笑，“以前修汽车的时候，经常要算零件的尺寸，跟函数有点像。”
　　班里瞬间安静了，刚才议论他的同学，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下课后，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安同学，刚才是我不对，不该说你走后门，你能教我这道题吗？”安筱冬点点头，耐心地给他讲解，讲完后，男生说：“你太厉害了，以后我有不懂的题，能问你吗？”“当然可以。”他笑着说。
　　从那以后，班里的同学再也没人嘲笑安筱冬的年纪，反而都把他当成“学神”。每天下课，都有同学围过来问问题，他总是耐心讲解，甚至会用生活里的例子帮大家理解知识点——讲化学的氧化反应，他会说“就像汽车生锈，是铁和氧气反应”；讲物理的杠杆原理，他会说“跟修汽车时用的千斤顶一样，能省力”。
　　第一次月考，安筱冬考了年级第一，比第二名高出五十分。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他：“安筱冬同学虽然年纪比大家大，但学习态度最认真，也最聪明，大家要向他学习。”班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安筱冬站起来，鞠了一躬，说：“谢谢老师，也谢谢同学们的帮助，我会继续努力的。”
　　周末的时候，安筱冬会回汽修店帮忙，店里的师傅都夸他：“筱冬，你现在是高中生了，还这么能干，以后肯定有出息。”他总是笑着说：“都是筱潇帮我，不然我哪能上学。”
　　我大学兼职的地方离他学校不远，每天中午都会去给他送午饭。有次我去的时候，看见他在教室里给同学讲题，阳光洒在他身上，侧脸认真的样子，让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那时候还是个汽修学徒，却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交学费，现在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走进了校园，变成了更好的样子。
　　高二那年，安筱冬开始规划未来的方向。他跟我说：“筱潇，我想考机械工程专业，以后既能修汽车，又能研究新的技术，说不定还能开一家自己的汽修厂，让你不用再兼职那么辛苦。”我笑着点头：“好啊，我支持你，以后我当老师，你开汽修厂，我们一起努力。”
　　高三的学习越来越紧张，安筱冬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却从来没喊过累。有次他感冒了，发着烧，还是要去学校，我拦着他：“今天别去了，在家休息一天。”他摇摇头：“不行，今天老师要讲高考模拟题，不能错过。”我没办法，只能给他煮了姜汤，看着他喝完，送他去学校。
　　高考前一周，学校放了假，安筱冬在家复习。李婶送来了刚炖的鸡汤，苏晓和林哲买了水果和牛奶，小满也来了，坐在他旁边，给他剥橘子：“安叔叔，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小满以后也要像你一样，考第一名。”安筱冬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小满也要好好学习，我们一起加油。”
　　高考那天，天很晴，我陪着安筱冬去考场。他穿着我给他买的蓝色T恤，手里握着准考证，眼神坚定。“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我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我在外面等你，考完我们去吃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他点点头，走进了考场。
　　高考结束那天，安筱冬走出考场的时候，脸上带着轻松的笑：“筱潇，我考得不错，应该能考上理想的大学。”我们去吃了糖醋排骨，他一边吃，一边跟我说考试的题目：“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有点难，但我用了之前琢磨的方法，应该能算对。物理题都很基础，跟我修汽车的知识能联系起来，很简单。”
　　等待成绩的日子里，安筱冬并没有闲着，他在汽修店帮师傅带徒弟，还自己琢磨新的修车技术。有次店里来了辆故障很复杂的车，师傅修了半天都没找到问题，安筱冬看了看，用大学里学的机械原理，很快就找到了故障点，师傅惊讶地说：“筱冬，你这知识没白学，比我们这些老骨头厉害多了！”
　　成绩出来那天，我们全家人都围在电脑前，安筱冬深吸一口气，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屏幕上跳出成绩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他考了687分，全市理科第三名，超过了机械工程专业最好的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安筱冬看着屏幕，眼泪掉了下来，他抱住我，声音哽咽：“筱潇，谢谢你，没有你，我不可能有今天。”我拍着他的背，笑着说：“是你自己努力，你值得这一切。”
　　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小院里挤满了人。李婶煮了饺子，苏晓和林哲买了蛋糕，小满拿着刚画的画，上面画着安筱冬穿着大学毕业服，旁边站着我，背景是我们的小院，满院的花开得正艳。“安叔叔，恭喜你考上大学！”小满把画递给安筱冬，脆生生地说。
　　安筱冬接过画，小心地收起来，然后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戒指，上面刻着“冬”和“潇”两个字。“筱潇，”他单膝跪地，眼神认真，“以前我没文化，没本事，只能给你交学费，现在我考上大学了，以后我会更努力，给你一个更好的家。你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用力点头：“我愿意，我早就愿意了。”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手上，然后站起来，紧紧抱住我，院子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夕阳洒在小院里，虞美人的花又开了，淡粉色的花瓣裹着鹅黄的蕊，像撒了满院的星星。安筱冬握着我的手，手指上的银戒指和我的戒指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筱潇，”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温柔，“以后我们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一起把小院种满花，好不好？”
　　“好，”我笑着点头，靠在他肩上，“我们一起，永远一起。”
　　晚风带着花香吹过，院子里的秋千轻轻晃，暖炉里的火还在烧着，旧笔记本和录取通知书放在一起，像是在诉说着我们的故事——从柴房里的旧棉衣，到考场上的笔；从修车店的油污，到校园里的课本；从孤单的少年，到彼此相守的爱人。
　　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未来会有更多的花开，更多的温暖，更多的幸福，因为我们有彼此，有家人，有对生活满满的热爱，有一起走下去的坚定约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