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月

作者:万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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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犬


      “来了来了。”方成宇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沁满了汗珠,一边急急忙忙用袖子抹着,一边快步小跑着到了白术跟前,语气里带着几分焦灼。
      “这是?”白术看着那只精神抖擞的猎犬,疑惑地问道。
      “这是行宫里养的辽东犬,寻人最是厉害。”答话的是方成宇身边的小厮,他穿着利落的短打,个子不高但眼神很亮,脸上可见焦灼之色。
      “我这就找几个人,随你们一道进去。”方成宇身为值守负责人,实在脱不开身,只能安排几个禁军同去。可禁军调度需得向上汇报,一来二去,时间上难免耽搁。
      小厮见状,赶忙拱手行礼,脖颈处不经意间露出一点金光,快得像错觉。他毕恭毕敬道:“方大人,小的也略通些拳脚功夫,不如就让小的先带着神医进去?”
      “你们路上务必留下标志,禁军的人随后就赶去。”方成宇略一思忖,便点头应了,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
      于是,二人一狗举着火把,匆匆朝着黑沉沉的林子深处进发。
      夜里的山林瞧着都一个模样,张牙舞爪的枝丫在火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仿佛随时要扑上来抓人一般。白术心里暗叹,不知道周望舒一个人在这样的林子里,会不会怕。
      一旁的小厮脚下生风,紧跟着辽东犬越走越快。那狗儿倒是乖巧,不吵不闹,只时不时停下来,鼻尖在空气中嗅嗅,确认方向后便继续往前,姿态专注又认真。
      白术瞧着,心里踏实了些——这狗儿可比周望舒靠谱多了。有它在,倒让他想起从前养的那只叫旺财的狗,一股安心感悄然漫上来。
      “岁杪,这狗你从哪儿弄来的?”走了没几步,白术扭头看向身旁的小厮。
      岁杪嘿嘿一笑,伸手抹去脸上的易容,露出原本的模样,好奇道:“白神医可真厉害,这都能瞧出来!怎么看出来的?”
      “你脖子上挂着的怀表,不是咱们在棋盘街一起买的么?”白术指了指他脖颈间露出的半截金链,看得出岁杪极喜欢,平日里总带着。
      岁杪低头瞥了一眼,连忙用衣襟掩住,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槐月他们瞧见了,眼馋得紧呢。”
      听他提起另外几人,白术心知他们自有联络的法子,便转了话头:“这几日长公主府那边可好?”
      “府里一切都好,就是我待得快发霉了。白神医,你若是得空一定要在主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再在那府里待上几日,身上就能长出一片蘑菇了。那地方人少得可怜,每日里走来走去,树上有几片叶子我都能数得清了。还有那池塘,一到冬天就死气沉沉的,连水里那几条呆头鱼都懒得理我。”岁杪一打开话匣子,抱怨就没完没了,早把狗来历的事抛到了脑后。白术听着他絮叨,也忘了方才的疑问,只一心跟着狗儿往林子深处走。
      四周狼嚎时不时传来,透着股阴森,还有树叶被风吹得窸窣作响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也不知走了多久,绕了多远。
      又拐过一个弯——或许是一个弯吧,白术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觉脚下的路似乎宽敞了些。
      “汪!”
      狗儿忽然低吠一声,打破了沉寂!
      白术和岁杪同时往前望去,狗儿停住的地方有一摊血迹。两个人心中一沉,有人受伤了。狗儿没有停留多久,又摇着尾巴跑到了前头,叫得更急了些。
      两个人同时抬头望去,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一团黑黢黢的影子,却看不真切是什么。岁杪举着火把往前挪了几步,这才看清,那里竟是一个深坑。天色太暗,火把凑过去也探不出坑有多深。
      旁边的辽东犬一直低声呜咽着,约莫是瞧出两人的无措,便伏在一旁安静下来,只竖着耳朵警惕地听着。
      岁杪探着身子往坑边望了望,道:“白神医,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白术打开青囊,翻出之前采药时用的绳子,“这一头就交给你了。”
      岁杪攥住绳子的一端,拦住他:“还是我下去吧,我会武艺,力气也比你大。”
      “正因为你会武,才该留在上面。若下面有危险,或是绳子不够长,我就用力摇动绳子,你便把我拉上来。若是有其他的情况,我会留下线索,你也可以快速去搬救兵救我。我懂医术,万一小侯爷真的受了伤,我也能救他。”
      白术的话有条不紊,安排也合理,岁杪便不再争执,将绳子牢牢系在一旁的树干上,又在自己腰间绕了几圈,叮嘱道:“神医,千万小心。”
      “放心吧,我从前上山采药,爬过的悬崖可比这陡多了。”
      白术笑了笑,抓着绳子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坑壁一侧。他顺着坑壁慢慢往下爬,越爬越觉得不对劲——这坑不像是人工挖的,反倒像是塌方形成的。越往下,土越多,能落脚的地方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那些土看着松松软软的,一脚下去就让土吃进去半条腿。
      若是塌方,那下面有陷阱的可能就小了。白术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他松开一大截绳子,任由自己顺着土堆滚了下去。
      还好,他赌赢了。
      落地后,白术踩了踩脚底的土,这里倒是结实。他一手缠着绳子,另一手从青囊里摸出火折子,“噌”地一声点亮。
      橘黄色的火光瞬间照亮了这一小片天地,只见对面竟有一条甬道。
      “谁这么缺德,在这里挖了暗道?”
      白术探了探四周的沙土,举着火折子往甬道里探去。甬道很深,火光只能照亮一小段,岩壁透着刺骨的冰冷,但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血腥味。
      “小侯爷?”
      白术探着身子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他说不清自己的声音够不够响,这地方实在太静了,静得连一丝微响都能被无限放大,在甬道里荡出空落落的回音。
      他又连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回应。抬头望向头顶,只看到一小块模糊的光亮——这土坑,竟比他预想的还要深。
      白术从青囊里摸出常用的麻纸,借着微弱的火光潦草地写了几个字,又扯了块棉布把纸条仔细裹好,系在绳子上,轻轻拽了拽绳子示意上面,这才转身,举着火折子往甬道深处走去。
      火光摇曳中,他瞥见地上零星的血迹,幸好,只是几滴,不算密集。
      白术提着心吊着胆往前挪步,既盼着能听到点什么动静,又怕真的听到什么不好的声响。他屏住呼吸,一步,又一步,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甬道里,火折子的光只能照亮身前一小片地方,更远处的黑暗像蛰伏的巨兽,沉沉地压着人心。
      又走了几步,前面似乎隐约有个轮廓,可当他走到那处才发现什么都没有。白术眯起眼,这里实在太黑了,看不真切。后颈的皮肤一阵阵发麻,手心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心头的不安与担忧绞在一起,脑子里乱糟糟的——或许甬道尽头就在不远处,周望舒就在前面等着;又或许,前面藏着什么野兽,不过袖子里的药粉能应付,他不怕……
      白术深吸一口气,指尖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他忽的停住脚步,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不对,是自己的呼吸太急了。他猛地屏住气,竖起耳朵细听,可胸腔里砰砰的心跳声又盖了过来,什么也听不清。
      白术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深呼吸两次。
      他举着火折子往脚下照了照,没有机关,没有陷阱。
      目前,还算安全。
      没事的,没事的,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
      “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
      念了两句古人古言,白术的心态再次稳了下来。他调整好呼吸,继续往前挪动,步子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重。
      不对!
      这呼吸声……
      不是他的!
      白术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抿得紧紧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擂鼓似的。他瞪大了眼,手里的火折子抖得厉害,前面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再往前一点,就能看清楚了。
      可那陌生的呼吸声,像藤蔓一样缠上心头。他的脖子僵得像块石头,想回头,却动不了。
      万一,周望舒就在前面呢?
      这个念头猛地冒出来,像一道光劈开了混沌。脖子上的僵硬缓缓退去,双腿也终于有了知觉。
      白术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呼吸声越来越重,带着点压抑的喘息。
      是周望舒,一定是他,求求了……
      他心里默念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黑暗。
      “窸窣——”
      指尖好像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白术忙扶住一侧冰冷的石壁稳住身形,缓缓蹲下身,火折子凑近了些——是周望舒!
      太好了!
      白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一瞬间,眼眶一热,有什么热辣辣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他狼狈地抬手擦了把脸,吸了吸鼻子,鼻尖还是酸的。
      “小、小侯爷?”
      他的声音有点走形,带着点颤音,还有些气虚。
      白术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探周望舒的脉搏。
      “都说了这围猎不该来,你偏要来,你看看,这就是下场!听人劝吃饱饭,不听劝嘛,亏得惨哟!呸呸呸,坏的莫灵,好的要灵哦。”
      白术心里又疼又气,嘴上没闲着,絮絮叨叨地数落,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解开周望舒的衣裳。方才一路萦绕鼻尖的血腥味,此刻终于找到了源头——全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
      那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新伤叠着旧痕,一道压着一道,深浅不一,密密麻麻,简直像是有人拿着刀笔,在他背上胡乱画了幅支离破碎的山水,瞧得人眼眶发酸。
      有几道狭长的伤口,瞧着便知是野兽爪痕——中间深可见肉,两侧浅些,边缘还带着被利爪撕裂的参差皮肉,看着便觉狰狞;后腰上两道剑伤更甚,皮肉外翻着,虽不再冒血珠,那暗沉的血色却像浸透了的墨,在苍白的皮肤上晕开,瞧着依旧怵目。
      “小侯爷,你的人品可真不好,走到哪儿都能惹一身伤。”
      白术一边嘟囔,一边用干净的棉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把药膏一点点仔细涂上去,又撕了棉布一圈圈缠好。
      一番折腾下来,周望舒的衣服被乱七八糟地堆在一旁,身上横七竖八地缠着绷带。再加上之前的搏杀,他的青丝凌乱地散落在颈侧,脸色苍白如纸,此刻瞧着,竟有种被肆意凌虐过的脆弱感。
      白术实在没力气再给他穿好衣裳,索性把那件玄色大氅铺在底下当褥子,又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好歹不至于让他就这么不雅地躺在冰冷的甬道里。
      “咳咳……”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也可能更久,白术已经没心思算时间了,周望舒忽然咳嗽了两声,气音微弱。
      “小侯爷?你醒了?”
      白术一骨碌爬起来,连忙凑到周望舒跟前,火折子举得更近了些。
      周望舒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浑浊的视线在他脸上定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是谁。
      “白术?是你么?”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可真会找地方!省得我们挖坑了!”白术眼圈又红了,“禁军在上面找你都快找疯了!”
      “没事……”周望舒扯了扯嘴角,抬手想碰他的脸,却没力气,只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掌心冰凉。
      “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哭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
      “胡说八道!”白术立刻梗着脖子否认,脸颊却有些发烫。
      周望舒忽然打了个冷战,眉头也紧紧蹙了起来,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白术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寒意,不对劲。
      “小侯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侯爷,你哪里不舒服?”
      他连忙抬手试了试周望舒的额头,没有发热,反而是一片冰凉,像揣了块冰。
      “小侯爷?小侯爷,你说句话,你别吓我。”
      周望舒却不答话了,只是死死抓着身上的大氅,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都开始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术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尖下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毫无章法。
      “这是怎么回事?伤口我都已经处理了啊。”
      他急声问着,一边慌手慌脚地把刚才堆在一旁的衣裳拽过来,一件接一件往周望舒身上套,可他的体温还在往下降,那股寒意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怎么捂都捂不住。
      “周望舒!周望舒!你不能有事!”
      白术声音发颤,又一次搭上他的脉搏。冰冷的手腕下,脉象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稍不留神就要熄灭。
      “你身上有旧疾?是不是?”
      他猛地想起什么急声追问,抬手胡乱擦了把脸,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泪痕。白术把青囊最下面的药丸取了出来,强硬地捏着周望舒的嘴把药塞了进去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白术紧紧拉着他的手腕,掌心贴着他的手背,用力地搓着,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冰凉的皮肤终于透出一点微弱的暖意。
      “小侯爷,我们先出去。我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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