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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基里斯蒂安早上临走时同她打了招呼,妮薇德像往常一般与他在门口道了回应,只是这次站在门边往远处望了好久,心思也无所谓收不收得回来,反正她已经想得够多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们说起其他问题来滔滔不绝,但似乎面对两人的问题,却只会哑然,而其中原因,是对对方的过分熟知与或许并不了解的纠结,似乎一开口什么都是错,便也只能先放下多余的语言。
那只瘸腿猫咪在阳光下死去了,那位老妇人也不大来了,窗台下早就没有了她曾向往之物,后来她也察觉,原来那像泡沫一般的圆融之感,终究会归于虚幻,她大抵不需要了。所做之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学位论文上面,不过这次,较上次更清晰了些。
艾萨克打电话过来,说希望她能到布斯塔格来一趟,具体原因不便说清,妮薇德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压抑,回应自己会过去。随后便想起之前的秘密问话,或许艾萨克也受到了同等待遇,但随之而来的,又是记忆再往前置,加希亚此前在布斯塔格与艾萨克的那次对峙,他们一直清楚所做之事及所逢之结局。
妮薇德来到布斯塔格,艾萨克立马向她走过来,有些闪烁其词又不知所谓地朝她解释:“我知道您可能有些伤心,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您也有些过意不去,但还请不要生气。”
以致于妮薇德想询问他的情况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就在这时,帘子后面响动起了声音:“别说多余的话,艾萨克。”
一开始妮薇德还有些诧异,她从未在布斯塔格听到过这个声音,艾萨克也从未有过这番凌乱的语词,但她马上认出了这个徐徐向她走来的人是谁,漫长时间的杳无音讯,时隔四年的重逢,竟然还敢一通电话便将自己叫过来见面,她做得出来这种事。
“埃蕾娜,你怎么会在这里?”或许是近期她常常想象埃蕾娜的幽灵就在她身边,此刻倒也没表现出多深刻的惊奇。
“这么多暗示,你都没猜出布斯塔格的老板是谁吗?”她说起话来还是充斥着一股无端的自信,但妮薇德确实后知后觉了,这里的静谧,墙上那幅“现世为梦”的文字,加希亚曾叫她读过的文章,包括艾萨克说起这里的老板时常流露出的异样恐惧,妮薇德没有即刻反驳这些信息的隐晦,却多了些迟来的恍若隔世。是啊,当初明明那样清晰的记忆,在这不加回味以加深印象的几年里,怎么会连一丝也未能想起呢?
片刻后,她们已经坐下来开始叙旧,就坐在上次和加希亚聊天的椅子上,同样的位子。埃蕾娜,不对,她现在的名字应该叫做“秋”,但妮薇德依旧不是很会发出那个音,现下还是称她为埃蕾娜吧。她早些年间在伊迪欧时便创办过报刊,分别回来后又运营着布斯塔格,但向妮薇德隐瞒了消息。对此妮薇德不准备过多问询,她在幕后不可能不知道她与布斯塔格的关联,只是会像现在这样选择合适的时机便会出现。
没有什么一问一答的解题式聊天,妮薇德只是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她的过去和她们的过去,慢慢地听,惆怅地看,埃蕾娜那天花乱坠的语词中聚满了转折与断裂的混乱,她们可说的话太多了,过往,就像漫长的故事般,如今,妮薇德久久静默地看着她,不断涌回大梦初醒后记忆全数归顺的熟悉感,于是最终便在她面前,无知无觉地流下许多眼泪来。
埃蕾娜则马上走到她身边,笑着将她抱入怀中,她看起来要比她热情些,然而在以前,两人正好相反。以往埃蕾娜更加我行我素,只在不寻常时才会暴露些藏于心底的细腻,妮薇德虽然说着理性,却也满怀着浪漫,因而那相较多出的热情,都不过是“一些”。
埃蕾娜说,去她那里玩一阵吧,她似乎可以将任何事情都说成是“玩”,不期待过多的好处,也不害怕太大的坏处。而妮薇德发现,自己压根没有理由拒绝。
回到家中,她想着要怎么跟基里斯蒂安说起这些,然而基里斯蒂安又一夜未归,而等到早上因熬夜而迟醒时,才发觉他就坐在床边。
简直就像当初梦里那般场景一样。
“睡得好吗?”在依稀的光亮与黑暗中,她感觉他似乎是在笑着,声音也更清亮了些。于是她迅速坐起身,靠近了些后回应道:“还好,你呢?”
基里斯蒂安说他睡得也还好,妮薇德察觉她看错了,也听错了,便紧接着问了一句:“这还是梦吗?”
“不,这不是梦,”基里斯蒂安解释道,“之前,也不是。”
“我知道。”妮薇德感觉自己不知为何又松了口气,或许,这便是她的选择吧。此后她问了他最近工作上的事,不过妮薇德原本便将重心放在学位上了,只是简单的关心罢了,基里斯蒂安说他下午再走,工作总是做不完的,他说的依旧诚恳,倒不知道该叫人怎么回了。
妮薇德一边同他说起埃蕾娜的事,一边准备翻身下床,她说埃蕾娜回来了,换了一个新的名字,叫作“秋”,正是布斯塔格的老板,她们已经见过面了,她说要她去那边住一阵,她答应了。
正当妮薇德从基里斯蒂安身侧走下床来并准备找一把梳子先拢住头发时,基里斯蒂安刹那间抓住了她的手。
妮薇德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只好对他说了一句“放心,还会回来的”,却不敢再回头看他的神情了。
基里斯蒂安中午离开,妮薇德下午便被埃蕾娜接走了。
她想,她从来不是什么圣徒,甚至可能连守卫者都不算,却实实在在发掘了心中的破坏性,因而她更像是一个破坏者。
当我们以“破坏者”来命名的时候,便又会重新回到一个概念的问题,古往今来的破坏者,有些是恶意地摧毁,有些则是快意地重建,还有些,是纯粹压抑过后的反叛,这个词被赋予的多重内涵,使得它再也不是单纯评价善恶的其中一端。
换言之,“破坏者”同“败坏者”是不一样的,败坏者在人们的概念中更符合完全“恶”的一端。但是,假若我们必须冲破简单的二元对立,又为何非要使用“败坏者”之名呢?
守卫者背靠理性与大义,将一切现实解释为人性和客观规律,为此一切存在都必须效仿绝对理性的正确,极少数的灵魂更是高呼“他们主宰着世间”。
破坏者受够了那些理性与规训,以反抗的自由来一一审判现实的合理与理性幕后的主观,他们宣称自由意志永不磨灭,人的灵魂不可被支配与妥协。
谁才是那个败坏者?
守卫者继续说,希望就在前方,为迎接科学与技术的新世纪,必须承受当下的苦难,肆意超越现阶段事实却无法亦无力对其重建,才将是更严重的灾难。而只有他们,才能带来秩序与安稳的保卫与实现。
破坏者也继续说,眼前的事实也早已走向腐朽的终点,希望以绝望为前提,本身便是对人的极致灾难,只有先战斗才能考虑重建,为此一切摧毁都是新生的开端,为此众人必须承担变革使命,并像日光一样永不熄灭。
多年后,回望历史的裁判一声令下,说我们该走中间道路了,似乎漫漫长夜后终于现出一丝曙光了。
可我们已经知道,走中间道路是很难的,走中间道路意味着坚持永远一手前行、一手批判,意味着永远挣扎于沉思困苦之间,意味着永远记住此前真实发生的一切,并像似乎永远携带痛苦的历史泪光一样,永远在浑浊中坚持一道清澈的光线。
以绝对的乐观和强制的手段坚信道路正确的现实主义者,以压抑和反抗的目光决心走出所谓现实怪圈却没有什么真正道路的理想主义者,体认人间无意义并不愿携带任何冷暖感情的虚无主义者,体认人间无意义后选择放弃思索只凭冲动的享乐主义者,在不同的时期,他们都被称作败坏者,在不同的时期,他们都可能走向败坏者,正是败坏者让我们思考,它嵌在批判的维度中间,以那不停流动之躯,提醒我们应适时调转。
然后,我们的耳边或许会想起荒诞主义者的言辞,世间原本便没有任何道理,立场转换之后,是非黑白皆可调转,你又如何确定自己所做之事真的有着某种意义和答案?
只是,任谁也不愿就这样相信,此般荒诞便是一切的结局。因而,永远在路上,永远要思变,还是应该分清,真正的朋友在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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