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间偏我老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远方跳动着的红光，在此刻恰如失路之人的“救命稻草”，让人觉得正是有它的存在，才不至于让人在这黑暗中逐渐恐慌迷失……

　　风翎循着那处红光走去，掌中悄然蓄力，随时提防着可能潜藏在黑暗中的危险。越靠近那处红光，光芒越是明亮灼热，风翎受不住抬袖半掩住双眼，继续往前探去。

　　突然间，红光不再变得让人难以忍受了，风翎放下胳膊，朝前方望去——

　　是一女子背身屈膝跪在红光前。

　　风翎看着这幅画面，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继续上前，在离女子还有三步距离时，稳稳停住了脚步。

　　女子也不再跪地，背对着她起身，慢慢转过了脸，就这样古水无波地看着风翎。

　　果然又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这是又进入幻象了吗？

　　风翎掌中法气瞬间湮灭，平静地看着她：“怎么又是你？”

　　女子声音冷寂低沉：“你不想见我吗？”

　　风翎默然无言：是的，不想。

　　女子一步一步走过来，眼睛一直紧盯着她的：“跟我走吧。”

　　风翎微挑着眉毛：“去哪儿？”

　　女子在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缓缓向她伸出右手：“无思量往契木下。”

　　怎么？要在三姑神手下，等待她宣告自己灰飞烟灭吗？

　　风翎现在可一点都不想死，声音也不免多了份固执：“我不去。”

　　眼前的女子浮上一丝冷笑：“你不是早就祈盼那天快些到来吗？”

　　风翎闻言微顿了一下——

　　从前的她，确实总也日日夜夜，每分每刻都在祈盼着死亡对自己的审判，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她留恋……

　　可现在的她……好像变得有些不同了……

　　她已经有了即便是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守护的朋友和爱人。她也不想要自己是那样悲伤的结局……

　　她变得……竟有些惜命了……

　　风翎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身上悄然发生的改变，微微颔首笑了：“不，我现在不想了。”

　　女子慢慢放下右手，神情依旧沉静：“是因为外面那些人？”

　　大概……也许是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他们后来都死了。”女子突然冷漠地开口，“你爱的人，爱你的人都死了。”

　　风翎听着这话格外刺耳，心里陡然一阵刺痛，又转而被恐慌填满……

　　女子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出最不愿意让风翎接受的未来：“只有我们还活着，一直不死……”

　　风翎向后趔趄了几步，神思恍惚起来，心脏开始密密麻麻抽痛着：“不……不……”

　　女子紧跟着而来，再次向她伸出右手：“风翎，跟我走吧。我们马上就要解脱了。”

　　眼前的双手已不是手，而是索命的无常！你只要一旦被它勾住了，就再也挣脱不了！风翎油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不！我不跟你走！我还不想死！”

　　女子却是靠近她最后一步，直接拉上了她的右手：“命衍镜中，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改变不了的。”

　　呵！命运？谁定好的命运？为什么会改变不了？凭什么我风翎的命运，要由一面破镜子去决定！不！我不服！我不服！

　　风翎一听到命运二字，猛地从她手中抽出右手，恐慌渐渐消退：“余觉是虽罪大恶极，却有一点说的没错。命运这东西，该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风翎主动上前一步，眼里闪着明光，坚毅非常：“这段日子，我认识了许多人，也经历了许多事。他们中的大多人都信命，可也有不信命的，我却在他们身上明白了一点——宿命这一说，不过是加诸于世人身上的沉重枷锁。”

　　“伍元卜盲信在命衍镜所见的未来，认为自己将来一定会为人所杀，便惶惶不可终日，而轻信了自己的至交赫连丰的假仁假义，最终招致横祸。”

　　“陵氏先祖陵川坚信命衍镜预示的命运，陵氏百年内必会封王，便让陵氏一代代人前仆后继，不断成为权斗的牺牲品。而陵氏族人也深信他们是受命于天，只知荒淫享乐，坐等某日封王命运的降临，最终土崩瓦解。”

　　“仇耿古却始终不信命，竭尽全力也要摧毁命衍镜碎片，他只坚信自己所为，便是当下可以选择的全部真实。”

　　“而荣氏世代受赭离镜诅咒，历任家主皆会短折而死。可他们每一任家主苦索钻研，穷尽一生都要堪破命运之于他们的诅咒。”

　　“他们不信命，选择也已做下——他们只坚信自己的意志力，作为“人”的意志力，可以战胜这些莫须有的命运！”

　　“在生命停止流逝的百年间，我也通过他们这些有趣的人，逐渐明白了做一个“人”的宝贵之处。”

　　“或许凡人的伟大之处，正在于他们与生俱来的意志力——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也要找寻到自我的真正所在。”

　　风翎思绪飘向了远方的回忆：“我曾经也是个凡人，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便草草结束了为人的美好……”

　　说完又是自嘲一笑：“后来作为罪人的我，时间被停止流逝，孤独游荡在世间百年，也是日夜祈盼命运快些对我进行审判……”

　　她好像总是在沉默地主动走向既定的命运，可不知道是从何时何地开始变了，她有些不想再这样了……

　　她想改变！

　　“现在的我，不愿再沉默地主动走向它。”风翎脸上溢满希冀，眼神紧紧锁住眼前的女子，“我想试着拾起，自己作为“人”而该有的自由——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主观意志力，那会是斩杀世间一切黑暗与阴霾的最佳利刃！”

　　她不仅想改变自己！也想改变眼前的她自己，告诉她：远不至如此的！远还有选择的！远会有希望无数次降临的！

　　可能……在未来，她也会想着改变更多人……

　　风翎将她的手抱在自己心口：“风翎，你真的要接受这该死的命运吗？”

　　女子神色微动，默默从她心间收回了双手，眉间微蹙，微微顿首没作言语。

　　风翎一把拉过她刚放下的手腕，带着她跑向了那处红光，转过脸直直看向她：“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女子茫然不解，回过头看向眼前的命衍镜，里面依旧倒映着她跪在往契木下，身体不断消散成灰的画面，语气冷绝：“明知故问。”

　　果然不出她所料！

　　风翎看着眼前完整的命衍镜，满脸释然：“你知道我在里面，看见什么了吗？”

　　女子转过头默默盯着她的脸庞，听她开口。

　　“是一片迷雾，无边无际的迷雾！”

　　女子十分迷惑地再看向身前的命衍镜，画面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迷雾？为什么我们看见的会不同？

　　风翎偏过头对着她解释：“我们看见的画面不同，那就已经证明了我刚才所说的话。”

　　风翎攥紧她的手掌，向她传递着自己掌中的温热：“虽然我们的结局依然无法看清，但是……”

　　女子看向她们紧握的双手，好像因为她，自己的手一瞬间就变得温暖起来，那温度越来越烫，似乎已经一路烧燃到了她早已冰封的心，又转而抬首望着她，只听她说道：

　　“我们的必死之局，已然多了不确定性。”

　　“而那份不确定性——正是来自风翎，来自我们自己！”

　　“所以，你还要选择沉默地主动走向命运吗？”风翎只想听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你所说的我能自己掌握命运，是不是在骗我？”女子犹豫着，并未给出心中坚定的答案。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风翎她骗任何人，都不会欺骗自己的内心。”

　　这点倒说的没错……

　　女子伸出右手想要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可手即将抚上自己的心头，她心间突然传来冰块激烈破碎的声音，一块接着一块！直到所有尘封的压抑与冲动全都破冰而出！

　　她径直掠过心头，直接将她们紧握的手腕往自己身前猛地一带：“你若是骗我，我还是会带你走的。”

　　噗嗤——

　　风翎被眼前的她自己逗得眉开眼笑：“放心吧，我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四周的黑暗之诡气也逐渐开始消散，露出了余觉是胸口中真实的面貌——

　　四周全是黑绿的藤蔓紧密缠绕着，就连脚底下也没有一处幸免！只有那唯一闪着红光的命衍镜悬吊半空，像心脏般搏动跳跃着！

　　原来从风翎进来的一开始，周围的这些迷障都是命衍镜用来迷惑自己心智的！还好自己没中招！

　　风翎接着朝藤蔓四周一一打量去，在正右前方，突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风翎和“风翎”急忙跑到他们的身前：“仇老爷！仇夫人！”

　　两人眼睛紧闭，脸色铁青，吓得风翎立马探着他们的鼻息，呼！幸亏！还活着！

　　风翎转而拍着他们的肩膀，又试图唤醒两人的意识，可他们不知在此处被囚禁了多久，竟没有丝毫醒转过来的意思！

　　“他们是仇笑一的父母？”“风翎”看着两人像是晕厥过去了。

　　风翎轻轻点了下头，转而唤出灵火将绑着他们的藤蔓全部烧断，两人扶着晕倒的仇父仇母靠墙躺下。

　　这余觉是胸中被这些藤蔓缠得密不透风，空气十分稀薄，他们夫妻肉体凡胎，怕是经受不住被它们不断啃食着精气……

　　风翎当机立断，拜托“风翎”：“你先帮我把他们带出去。”

　　“风翎”一口应下：“好！等我回来！”

　　说完便走到胸口处，唤出灵火烧出了一道豁口，带着仇家父母化作一股轻烟，消失在了风翎眼前。

　　解救出了仇氏父母，风翎彻底放下心来，看着四周似乎并无其他异样，转而又警惕地走向了正中央的命衍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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